傅嫤的貨雖是舊,品質卻是上好。沒多久,就有好些人停下步子來看。詢價時,魏郯聽到的聲音約傳來,在嘈雜的市井中尤爲清澈。與人說話時,全然是一副市井小販的模樣,不,也全沒有貴人放下段時的扭。魏郯看到算數時,眼睛不自覺地瞥向一旁,微微咬著脣,認真得很。
那木盒最終被一個人買走了,魏郯看著傅嫤將幾串沉甸甸的錢用包袱兜起來,打個結挽在肩上。
似乎很是志得意滿,也不著急回去,而是興致地逛起了市井。魏郯跟在後面,看著到轉個不停,一會看看買雜件的,一會看看看買布匹的,一會又被幾個侃價正歡的人吸引過去。
市中的人多,常混雜著些手腳不乾淨的閒人,魏郯不敢掉以輕心,跟在傅嫤後。轉了許久,魏郯都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傅嫤卻似乎不會累。待得終於盡興地走出了南市,魏郯有一種解的覺。
可是,傅嫤還沒有回去。穿過街道,走了好長一段,卻拐到了城南與城東之間的翠湖邊上。
翠湖算不得大,地偏僻,又是午後,遊人並不多。魏郯正疑傅嫤來這裡做什麼,卻見徑自走到了一湖邊的大石上,四下裡了,似乎確定無人,便了鞋,坐在石上濯足。
魏郯哭笑不得。良家子,獨坦足,被人看到終是不雅,這傅嫤竟一點不擔心別人窺?
念頭閃過,他又哂然。別人別人,這邊上唯一的別人不就是自己?
想到這個,他又瞅瞅湖畔的傅嫤。毫無所覺,正一邊悠悠哼著不知名的歌,一邊著湖水的清涼,雙足湖水中攪起晶瑩的水花,映得潔白可。
魏郯收回目,只聽著那水聲,臉上竟起了些熱氣。
第二日,裴潛親自上門來謝。
魏郯見了他,心底竟有些小小的心虛。
“市井中終歸人雜,季淵還是多勸勸傅君纔好。”他真誠地說。
裴潛苦笑:“跟說過許多次了,不聽也是無法。也罷,本不是喜歡安分的人。”
魏郯看著裴潛,他臉上的神雖無奈,卻毫無厭惡。
裴潛才貌俱是優秀,長安城裡明裡暗裡對他有意的子衆多。可是裴潛卻不像別的紈絝子弟那樣自命風流,對於接近他的子,他從來不越矩半步。有人笑裴潛是怕丈人怕得做了柳下惠,可魏郯不覺得。因爲每次說起傅嫤,裴潛目中的神采總是會變得溫和,脣邊帶著淺淺的笑。
或許因爲知道了傅嫤的,裴潛對魏郯說了好些傅嫤的事。
比如,討厭讀書。
比如,從小算賬。
比如,討厭別人刮的鼻子。
比如,一直幻想著將來要去海外尋仙山……
“還非要我帶去。”裴潛啼笑皆非。
魏郯也笑笑。
聽了方士的話就想去尋仙山,的確夠傻。心裡一個聲音道。可當他轉眼看向窗外,庭院的綠影之後,卻仿若藏著一片水,那邊上,有個子正哼著歌兒低頭濯足……
這以後很長的日子,裴潛再也沒有託過魏郯再去照看獨自出門的傅嫤。不過,魏郯的家就在城南,有些空閒的日子,他會特地去南市,尋一路邊的食肆坐下來,著人來人往。
“這位小郎君,可是尋人?”食肆的婦人很是熱心,三番幾次之後,笑瞇瞇地問他。
魏郯收回目:“不是。”
婦人打量他上的服,道:“小郎君這般一表人才,是羽林郎吧?”說著,低聲音,“這附近可有不子來問過我呢。”
魏郯訝然。
“哎呀,別人的事,你摻和做甚!”店主人走過來,對婦人道,“快去盛羹!那邊幾位等了許久!”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地走了,留下魏郯一臉哂然。他往四周看去,附近兩間小店裡,看門的年輕子正朝這邊頻頻顧盼。
尋人……婦人的話在耳邊迴響,魏郯忽而覺得自己這樣的確可疑又可笑。舉目看向集市中,人影紛雜,自己又在尋誰呢?他心底突然有些,拿起碗把羹湯喝乾淨,從囊中掏出銅錢給了店主人,起走人。
祖父的喪期終於過去,徐蘋的年紀也已經不小。魏郯的父親親自去徐府提親,徐府允下了,將魏郯和徐蘋的婚期定在來年。
魏郯不再去南市,不過,太后每月十五會召貴眷們宮,當魏郯在宮門前著那些華貴的車馬轔轔馳之時,他知道,傅嫤在裡面。
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就算傅嫤曾讓他覺得傅嫤心,又如何?正如那香車上貴重的錦簾,雖然厚不過半寸,卻是他不可逾越的阻隔,而裡面的人,甚至不會知道他想著什麼。
的未婚夫婿,是裴潛。
魏郯著遠去的車馬,心中已是平靜。
徐蘋的父親徐府,對他們的婚事並不樂意。這是魏郯曾經聽父親與繼母私下裡說的。
魏郯沒有太往心裡去,因爲婚事畢竟已經定下了,並且,徐蘋對他不錯。
會時常借出宮之時去看他,每每相見,總是羨煞旁人。
“這般裡調油,休怪婚那日兄弟們手下無。”有人惡狠狠地拍著魏郯的肩頭說。
魏郯笑了笑,不以爲然:“爾等放馬過來便是。”
說這話時,魏郯已經是一名小校,而他的父親,據說不久就要調回河西老家任太守。
離開長安,許多人是不願意的,可是魏郯知道父親的志向,比起在長安碌碌無爲,一方太守更能讓他施展拳腳。
“你也想去河西麼?”徐蘋問他。
“不想。”魏郯說,“陛下明年要拔擢將,我要留下來。”
徐蘋莞爾,若有所思。
就在魏郯以爲他再也不會去集市的時候,裴潛卻又來託付。
“明日我要往太學中見博士,兄長亦無空閒,還要再煩擾孟靖。”他說。
魏郯想推拒,可見裴潛爲難,還是答應下來。
不過再去一趟。他看著裴潛放心離去的影,深吸口氣。
魏郯不是個糾結的人,他以爲自己那日會有些心思沉重,結果卻並非如此。
許久不見,傅嫤比從前更加出落,以至於扮起小販來,已經不那麼像。幸好,說話時的市井味也比從前更加濃重,沒有人懷疑這是個地道的生意人。
魏郯在不遠的牆下著,饒有興致。只覺得這子懷揣心思時,每個神都著機靈氣。
裴潛亦是有趣的人,這二人走在一,纔是真的般配吧。心裡道。
至於魏郯,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長安繁華,每個在其中生活的人都想分得一杯羹,魏郯亦不例外。他出將門,像父輩一樣崛起於行伍,是他的夙願。
但是,徐蘋並不願意他這樣,爲此,二人爭執一場。而之後不久,魏郯父親的擔憂亦是真,徐府登門而來,將徐蘋的親事退了。
魏郯時隔數月之後才獲悉此事,他不解而憤懣,可最終讓他冷靜下來的,卻是徐蘋面對他質問時說的話。
“孟靖,”說,“如果不是你我祖父定下親事,你會娶我麼?”
魏郯愕然。
那日,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裡,可是那夜的夢,卻許多年後也仍然清晰。他夢到自己在街市裡穿行,人來人往,卻只有盡頭的那個纖纖背影清晰在目。
他苦笑,徐蘋說得對,既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放棄又何妨?
時荏苒,一些人們以爲理所當然的事,並沒有發生;而一些人們以爲不可能的事,猶如溫壤中的萌芽,一朝破土,將世界全改。
傅嫤沒有嫁給裴潛。
的家族在他們婚之前,突然傾倒,而裴潛的父親則提前一步,把婚退了。
魏郯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正在隴西做軍司馬,聞得此事,急返長安。裴潛已經娶婦,卻閉門不出,傅氏的府邸也被封了起來。他多方打聽,才知曉傅嫤被劉太后保了下來,留在了宮中。
而一年之後,劉太后薨逝,傅嫤被嫁往了萊。
那是魏郯最後一次在長安見到。確切地說,並非見到。新婦坐在馬車裡,上面的裝飾甚至不如從前乘坐過的任何一輛。圍觀的人站滿大街上,議論紛紛。
“走了。”城外的歸樓上,魏郯和裴潛並立在闌干上,著車馬遠行。
裴潛消瘦的臉上沒有一點表。“孟靖。”他目幽遠,緩緩道,“若我將來尋回了,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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