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時此刻，縱是見他真的在此，又能如何！

涼夜之蒼，火之烈，廝殺之聲，混耀著這漫天背營盈盈月，築樣繽紛悽清。

他立在營前壑後，渾俱是削鐵割骨之利。

英歡眼睫輕，心底雖是涼薄，可涼中仍然著念，薄中依然帶了，僵了片刻，才定神拉繮，回馬轉。

見了，便見了。

可將行一步，後馬蹄縱踏之聲驀然響起！

他提繮揚鞭策馬，接連躍過數條深淺不一的戰壑，直衝至邰大營北門前才止。

營前兩排邰守兵，只識而不識他，見他隻只馬出營而來，未掛甲馬未披盔，一袍玄於夜中辨不出品階，當下怒目相視，齊齊亮戈，阻他人馬於營前十步！

聽見他低戾的籲馬之聲，又聽見守營之兵戈戟錯之聲，心角一，蹙眉勒繮，又轉回來。

他端端立在前十多步，中間只隔營柵一面，罔顧門前持戈舉槍滿臉怒容的邰守兵，面容蒼邃，只著。

似此萬不畏天地不懼之勢，當真霸道！

英歡撇開目，心中略憤，驅馬幾步上前，對營外兩排守兵高聲道：“鄴齊皇帝陛下在此，休得無禮！”

邰士兵們大驚失，火收戈避刃，有膽子大些的又向他張一眼，隨即便張大了說不出話來。

從來只聞鄴齊皇帝鐵鐵腕。沙場之名歷來人破膽提心，未見不知，可此時一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一人一馬蕭蕭然獨闖邰大營的人。竟會是那九五至尊！

賀喜直直盯住，薄脣微彎，下擡起，朝一側輕挑一下，目凜凜，其意昭現。

是出營隨他走。

英歡脣將啓，便被冷風狠嗆了一口，狼狽間拾袖掩脣。低眼之時看見他右手鬆鬆挽著繮繩，心底漸安。

眼眶忽而有些溼……,

驅馬上前，穿出營門之時無兵敢攔，只一個品階稍高些地小校壯著膽子朝前一步，小聲道：“夜深閉營，南面有戰，陛下還是……”

英歡冷眼一瞥，立時截斷了他下面的話，越過那人時低聲斥道：“方將軍麾下數千人馬還未歸營，何來閉營之說！”

當下無人再敢言語。眼睜睜看著人馬步步而出。

賀喜著，眸中微亮一瞬，隨即轉扯繮調馬，輕驅慢行。沿著兩營之間戰壑之緣往南行去。

馬兒蹄踏輕揚，壑之間只留二尺之寬，卻也能穩穩行過。

英歡跟在他後面，隨座下青馬微搖輕晃，被風掃，雙頰撲紅，眼睫時擡時落，有一時沒一時地看看他。

雖不知他要帶往何去。可心中卻明，倘是無事，他也不會深夜來擾。

縱是他次次霸道，可卻無一次是隨心之舉。

思慮之間，前方人馬忽而朝左一轉，揚蹄輕躍。落至二丈之外的戰壑那邊。然後飛快轉向，挑眉。低聲道：“能否過得來？”

睫垂意冷，未答他話，驅馬快跑幾步，而後一把提繮，籲令一聲，青馬前蹄揚起又落，子微震之時，人已在他旁幾步。

賀喜低低一笑，前行兩步，手過來，拽過的馬繮，朝前一扯，二馬並頭，在他掌控之下，往前行去。

略惱，側目瞪他，正要開口時，卻見他頭偏過來看，目中笑意盡收，褐眸襯風而寒。

於是不再說話，任他帶並行慢馳。

行近一刻，下之地漸漸趨陡，再走幾步，轉個彎，便是上山之勢。

這才現他一路帶來到闌倉山下。

二馬沿小徑攀山而上，過風更涼，山間草木清香怡人，雖在夜裡看不清，可仍能辨得青松遍山，而落

借了月看向他，終是開了口，道：“南岵襲營，我以爲你會親自領兵出營爲戰。”

遠南面戰聲愈小了，可沖天火卻是愈來愈大。

他側頭看一眼，卻未說話，眼裡有淡淡劃過，而後將馬驅快了些，繞坡而行，朝山巔一路攀去。

又過二刻，徑寬路平，他鬆了手，在前急行幾步，繞過蒼松一棵，便至闌倉山巔。

山石於夜月下綻。

見他下馬，便也跟著翻下馬，見青馬自去一旁樹下啃草，才轉頭向他，“何事？”

他行至山頂平坡之邊，眺目下去，背對道：“過來。”

英歡將馬鞭捲起，走去他旁，順著他的目朝下去，恰是鄴齊大營南面火沖天之景。

目盡之，只見鄴齊邰將兵黑甲重重，不見南岵大軍分毫之影。

微有詫然，擡頭看他，水眸轉之時，心中卻是頓明。

不由輕笑一聲。

賀喜看，道：“南岵襲營之兵不過二營不到，匆匆而來又匆匆而退，其間何意休得我說，你自是明白，”他擡手朝遠指了兩下，又道：“否則也不會看方愷只帶三千人出營而不管。”

邰人馬將至，南岵之部便退，試探之意昭然若揭。

遠大營之外火騰煙，方愷銀甲亮灼灼，如一點豆在眼前閃來晃去，可見邰將兵正在集陣。

英歡點頭，“由是你才放營不顧，倒也在理。”

賀喜半轉子。對著，眉峰稍挑，低聲道：“兩軍合營，你意如何？”

英歡一驚，盯住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都沒料到，他深夜折轉費力領至此，竟是此意！

他低眼，復又擡頭，目掃過山下兩營，聲音冷了點，接著道：“兩軍合營，可抵外猜忌又防離間，亦便兩軍帥將謀議伐策。”

他擡手，自西向東，隔空覆過兩軍營中連延千帳，而後驀地朝北一推，低聲道：“向北共撤半里，中軍四帳、八營合於闌倉山之北，其餘諸營將兵堪爲兩翼，雖撤半里，仍可留于山西山東。”

眼眸微瞇。心口突地跳了一下，此計甚絕。

中軍背山既合，兩軍將兵調守更易，南岵斷不敢再輕易襲營一方以間二國之盟；山西山東兩側留主營爲雙翼。兩軍平日軍務仍可各自爲令，互不干涉相擾。

賀喜見不語，不由低聲迫問道：“如何？”

鄴齊大營南門之外，火煙漸小，邰千騎之中帥旗已豎，正將回營，鄴齊大軍焚掃，亦將收兵歸營。

英歡眉挑眼。深吸一口冷冷山風，扭頭看向他，目頗寒，“兩軍合營之後，你若無事，不得隨意來擾！”賀喜眸中微灼爍亮。似霧籠星。半天才稍一點頭，低聲道：“好。”

大曆十三年四月二十日。南岵夜襲鄴齊山東大營，上命左千牛衛大將軍方愷領兵助東退敵，南岵大軍戰潰而走。

二十二日，二軍合營於闌倉山北；二十三日，二軍帥將會於鄴齊王帳，共議伐巍之策。前，白日裡若有，便是金茫灑帳一派融暖之景，夜裡山風雖是仍涼，卻也不比剛駐營時那般寒人迫骨。

西面行帳之中，案鋪雪箋，其上摞了一厚疊澆了泥卻還未拆地摺子，筆架朱墨置於其前，若不細看帳間其餘件，恍然間竟有景歡殿中肅然寧靜之。

英歡懸肘於案上，硃筆時點時起，一封封摺子拆過來，眉頭從始至終未曾鬆過，羅衫大袖掃了朱墨也不自知。

帳外金鈴輕響三聲，回神，卻未擡頭，只是低聲道：“何人何事？”

曾參商的聲音過帳簾傳進來，帶了囁喏之意，“陛下，是臣……”

英歡腕間一頓，眉間驟冷，扔了筆，坐直子，淡淡道：“進來。”

簾掀簾落，曾參商小步進來，小心把帳簾在後掩好，行了個禮，又道：“陛下。”英歡看一眼，低聲問道：“你不是隨了方愷去東面中軍大帳中議事麼，怎麼又跑回來了？”

清晨天未亮時，兩軍主帥參將共十人，齊至東面賀喜中軍大帳中，共議伐巍之計，至此已過四個時辰，卻仍未散。

曾參商面泛苦，“陛下，”瞅一眼英歡神，見其未怒，才又道：“已經四個時辰了，中間連飯都沒吃，眼下還在因兩軍伐巍時是否只置一帥而爭論不休！”

英歡眉目清冷一片，擡睫瞟一眼帳外天，微一點頭，“所以你忍不住，便跑回來了？”

曾參商忙搖頭擺手，“自然不是！臣天大地膽子也不敢置君命於不顧！”

英歡冷笑，“那是爲何？”

曾參商眨眨眼睛，低了頭，躊躇了半天，才又小聲道：“鄴齊皇帝陛下人冷不言，方將軍對著鄴齊諸將又死活不肯低頭，兩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肯折後一分而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