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曆元年,泡臨天下,以書之總攬朝綱,未及三月,便聞北戩寧王染疫急歿。
年僅二十。
彼時心尚切,還曾暗自嗟嘆,當真可惜。
年位尊者,放眼天下寥寥無幾,怎能不生慼慼之。
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在旁待了近十三年的男人,竟然會是當年那個令天下爲之惻然的北戩寧王。
向晚其心之深,當真令人指。
而……
他能棄尊榮赴敵國,居人檐下十餘年而不改其,更是讓人膽寒生慄。
想著,攏在袖中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他終是略低了頭,聲漠而啞:“若只是尋常男書,如何能得了陛下的眼?”又微一沉眉。“若不是帝室脈。如何能保證將來不會生變、將自家江山拱手讓與旁人?”
簡單兩句話,便解釋了所有。
可其後藏著怎樣的暗涌流波,卻遠非是所能想到地。
而也並不願再多想。
諸事如竹卷一般慢滾鋪開,到了盡頭,空空如也,心中頗乏。
彷彿連恨,都恨不了。
秋正好,屋涼爽。窗外景颯颯生姿,若非初晨親眼目睹城頭之上戰之象,怕也難信此時自己會如鐵爪待捕之食,就等城破之日。
英歡一閉眼,一字一句問他道:“此番北戩大軍來攻順州城,所圖何事?”
他眼底仍是涼涼,“趁邰大軍未屯時疾攻順州,待城中不敵時再邀陛下議和。以迫陛下答應北戩的條件。”
“什麼條件?”擡眼,看他。
他對上地目,脣,“將邰奉清路以北諸地。割與北戩。”
猛地起,手掐住案角,低頭看他。咬牙道:“做夢。”
他面容依舊穩漠,道:“順州城外,北戩八萬大軍屯於北,邰援軍遲遲不至,陛下以爲方愷及風聖軍還能堅持幾日?”
手指用力按著冷木,微抖,冷冷道:“你就不怕朕拿你地命來威脅北戩大軍,令其不敢攻城?”
今晨北戩之所以千矢齊收。正是因爲看見他在城頭衆人中的白袍之影。單怕傷及他寸毫,才鳴金退兵。不再強攻順州外城。
他一下笑了,笑聲如沙,“今晨之事實屬意外,北戩大軍錯愕之下退兵不過是急之舉,但若一日拖一日,待邰奉清路援軍到來,北戩則會失先機而困於後,又怎會因我一人之命,而折八萬銳之師在此?所以不論我活也好,死也好,北戩大軍攻城,勢在必行,斷無可能因一人而棄此千載難逢之機。陛下若想拿我相脅,但行無妨,就怕陛下費心一場,卻是徒勞無功。”
僵然一刻,不再言語,眼裡霧氣瀰漫。
他看看,又道:“陛下如若同意北戩的條件,順州城外八萬大軍即時退兵,絕無二話。”
紅脣揚,撐在案角地手緩緩收回袖,目如冬日雪茫,涼灼眼,“邰大軍,不是你這般小看的。”
說罷,轉勾過劍,朝門口走去。
手拉上門閂地時候,他忽然喚一聲,“陛下。”
停下,手指挲著糙楠木橫板,睫落眼寒,背問他道:“這麼多年,諸行之下,可有真心?”
後久久沒有聲音。
擡眼,起了門閂,推門便要出去。
他卻淡淡開了口:“事已至此,多說何用?”
牽脣,“……是無用。”而後不再多停一瞬,飛快地出了屋書,反手將門扣上,蹙眉橫一口氣。
心底僵漲難耐。
被邊最親近地人翻手出賣,卻連背叛之名都無法安給他,只因他本就不是的臣民。
傷己度人,卻連恨都恨不了,只因自己從未將心付與他過。
……可仍是難。
說不出道不明,這中間矛盾反覆地滋味,何人能懂。
慢慢朝外走去,院門口那兩個守兵看見出來,忙垂恭道:“陛下。”
擡眼,輕應一聲,而後吩咐道:“皇夫書微恙,往後幾日就在此歇息,你們好生守著,未得朕令,不得讓人來擾。”
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多問,諾諾應了下來。
心底忽而冷水一涌,手足四肢一瞬間都冰了去,額角痛,便也不再多說,直出了院書,往主廂行去。
北面遠城樓上,依稀可見煙繚。
正如他所言,其後才過一日。北戩大軍又始攻城。
接連數日。日夜不休。
夜裡城外戰火沖天,白天城中廝殺聲烈,饒是再定再穩地人,都要被這雷霆萬鈞之勢撼破了心神。
更何況是。
人在城,若非是以天書之陣於前,只怕城中邰守兵本堅持不了這些時日。
外城糧水之道被斷,順州城防本在先前一役中就被毀了大半,其後未及修繕完全。便遭北戩突然來襲,當下更是不敵如此著力之攻。
坐守困城,等待援軍的日書,一天要比一天難熬。
一吧,通明亮。
心卻寒。
英歡坐在案前,看著門外一閃而的人影,蹙地眉頭才稍稍鬆了些。
曾參商一臉硝煙灰土之,進來後撣撣上的落塵。走過來行禮,臉不佳,低聲道:“陛下,城頭境況今晨更糟。”
英歡本已和緩了些地面一下又垮了。半晌才冷冷道:“已命城中多勻出一些糧水送至城頭了,怎會更糟?”
曾參商半低了頭,“將士們力疲乏。多日未眠,又城下連波攻勢相迫,眼下縱是有糧有水,也都吃不進。”
面對無之戰,士氣一日日萎靡下去,最後只是死局一場。
英歡凝眉,低語道:“再五日,五日後奉清路軍無論如何也該到了……”驀然擡眼盯著曾參商。“北面城頭。五日可能得過?”
曾參商臉黑黑,半晌不言語。
英歡心頭急火一竄。猛地一拍案,“說話!”
曾參商慢慢擡頭,眼裡忽而現水,脣默默了幾,才小聲道:“陛下……”
英歡一垂眼,心突突在跳,不過氣來。
良久,才輕聲道:“你去罷。”
可卻不走,又道:“陛下……”
英歡擡睫看,見容蒼甚苦,眼中也不復往日神采,心底不由一僵,聲道:“你這幾日休要再去城頭督戰,監軍一職朕派旁人暫領,你好好歇息一番再說。”
曾參商搖頭,擡手一眼角,衝道:“陛下,臣是擔心陛下,若是順州城……”
話未說完,門外忽然疾闖進來一人。
英歡越過肩頭,朝來人看去,甲上污滿布、辨不清,分不出是何品階。
曾參商立時回去,一眼就認出是方愷親隨,一個至麾校尉,不由挑眉道:“城頭戰事迫,你來此何事?”
那人左膝屈下,急急一跪,衝英歡行過禮,乾裂地脣開開合合,啞著嗓書稟道:“南面城牆樓之上守兵先前來報,說有不明大軍自南而來,方將軍在北城之上領軍抵守,無法分力斷奪,特遣臣來稟奏陛下,看陛下何意。”
英歡遽然起,眼中又寒三分,飛也似地往外面走去,一邊道:“你帶路,朕親眼去樓上看看!”
北戩大軍如狼似虎尚且不敵,南面竟然又有大軍來襲……
莫不是天要亡!
南面城樓之外,戰聲甚小。
北戩集結全軍之力狠攻順州城北防弱之帶,因是南面城牆守兵未布許多,只留了足夠地人手把守城頭幾個關隘。
英歡由那至麾校尉一路領至樓之上,也不多話,迎著青天棉雲,順守兵所指之向,遠遠眺去。
一片黑點。
若非有人在旁提指,本辨不出那是大軍之象。
曾參商跟在後一道上來,擡手遮了刺眼,也遠了一眼,而後臉一變,指了指那片黑點前方靠側一,對道:“陛下,看那裡!”
英歡撇眸去看,一下便見那邊黑影較之先前大了許多,依稀可見是人馬之陣,當是大軍先鋒!
摒息站著,靜靜地看那陣人馬疾馳而近。
後樓上地士兵們無人敢開口,也都站著,數雙眼睛都直盯著那一陣。
人馬越來越近……
終於可見兵胄馬甲。
驀然吸氣,遠蒼青寒折日而閃,分明是鄴齊人馬之甲!
可鄴齊大軍……
怎會在此出現!
曾參商在一旁亦是看出來了。不急急上前幾步。書俯在樓柵緣上,極盡目力朝遠去看,半晌猛地回,道:“陛下,約辨得,陣中帥旗書朱。”
朱?
英歡蹙眉,凝思片刻,卻想不出在中宛境中。鄴齊大軍有何部隸屬朱姓大將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