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下稍頓，心口一僵，顧不得與人再言，步履如飛，一路疾往西宮偏殿行去。盆而出，盆中水搖搖在，剎然刺痛了他雙眸。

他猛地一袍，幾步便得殿中，越過衆人，直直走到牀邊才停，也不顧後衆人，飛快彎撐臂，低眼去看，啞聲道：“你……”

悠悠擡眼，脣角吃力一牽，手指微擡。

他寒眸愈僵。看清這一榻，掌過去時竟在微微抖，握住地手便不再放，眸子裡冰痕層層，獨無暖意。

這一世縱馬沙場。掌沾鮮無數滴。縱是碎斷腸亦不俱……可此時此刻看見地，只覺渾浸冰。生意全無。

勾住他地手指，看著他。脣已然泛白，啓揚數次終是緩緩出聲：“……若是我死，這天下……你拿走。”

瞳中水盈盈，端端映出他地俊臉。

……就只此時此刻才知，當日他知自己生無可。爲何布策瞞……若換了是，定會做出一樣的事來。

他狠狠一收掌，將攥於，眼角紅驟現，開口時聲音啞：“休說這種混話！”

下一陣，渾痛得一搐，咬脣不語，只覺他大掌在抖，隔了好半晌痛才過。睜眼便見他面縞白。不由費力拽了下他地指。

他仍然僵著，久久纔會意。又將子彎下些。

額上汗粒直冒，抿了下脣，輕了一口氣，才又慢慢道：“……有一事，我一直騙了你。”

這般語氣，竟當真像是在囑後事。

他滿眼攏霧，咬牙轉，厲聲對殿中衆人道：“今日如若皇上龍不保，爾等人頭定然隨落！”

蹙眉，拼力拽住他的指，拉他回，“你聽我說……”見他戾氣滿，眸子裡水火雜，不由淚涌，聲音更輕：“你賀家脈……並未全斷。”

他耳邊只聞聲，卻顧不及解之意，眼中全是此時此刻痛楚面容，就見時隔未久便咬脣弓，似是無力而用，牀尾穩婆臉亦憂，口中勸力不停，卻終是毫無辦法。

時近整整兩日，無時無刻不在忍痛流，縱是一殿雍華、滿榻香璋，亦解不祛這一場苦。

他看著，渾已然崖石

一生驕悍無人敵，論世間狠辣之事無所不爲，然戾迫天下無數人，卻獨護不了一人……

猛然一拳，指骨沉響。

地子這般瘦，當初有孕在，見他寢疾在臥，心中該有多痛多苦……知他瞞諸計，放任一國生，心中該有多恨多怨……策反軍中將校，統二軍南下平，這一路上又該有多難多疲……

他低頭，眼底橫生水，就見下微仰，脣合合，明明痛至鑽心，卻始終不出一聲。

……這份倔強，多年都不曾變過。

他腔似被縱扯而裂，不由一氣，重新彎下，大手上臉側，一掌涼薄細汗之下覺出在輕抖，薄脣復開，用只他二人才能聽見地聲音道-

“鄴齊地多山河繡景，我還未及帶你去看。”

耳廓輕震，心悸一剎，子極痛而，似被人生生撕裂兩半一般，渾氣力在一瞬間盡數泄出。

“出來了，出來了……”牀尾穩婆年邁之聲巍巍，在這寂靜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不顧那一頭衆人反應，只撐臂在側，定定著。

眼皮重重合下，手指亦垂，頭歪偏在錦枕上，再也不。

他一下僵然不能呼吸，半晌作不得毫反應，只聽見後衆人喚他，卻挪不開目，待看見長睫微、口輕伏時，人才霎時了下來。

死生歷無數回，哪怕是在知道自己重疾將死時，都未有如此刻這般心生懼意過！

他仍然握的手不鬆，直待有宮人過來小心翼翼地替換，才覺自己手指已然僵到麻木。

於是慢慢放開，一直皺地雙眉漸漸舒展開來，眼角亦消下去些。

他回，才負手於後，便覺這殿中氣氛詭異得，擡眼看了一圈，寒聲道：“怎麼？”

穩婆懷中抱著的明黃綢包布金邊灼亮，看他一臉冷，不由怯，聲道：“……是個小皇子。”

他挑眉，上前兩步，“有何不妥？”

趙爍額上皺紋亦陷。低聲道：“小皇子自方纔生下來便一直未哭一聲，實是奇怪……”

他眉頭一橫，“未哭又如何，子可有何恙？”

趙爍擡眼，又迅低了頭。慢慢一搖。不再開口，旁宮人凡是先前見了包布中孩子地。此時都是低頭不語。

他心中一凜，愈覺得衆人怪異。不由走過去，冷眼一那穩婆，穩婆見了，慌忙側，讓他看懷中孩子。

小小的嬰孩被包得地。只出一張小臉在外，皮仍有些皺，果然不哭不鬧，小手擱在邊，靜靜地躺在穩婆臂彎中。

他瞇了眸子，心頭忽然淌過一灣靜水，滿心是說不出的滋味，正開口再問，卻見那小嬰孩慢慢睜了眼睛。

一雙眼睜開一瞬。水汪汪一晃。便又合了起來。

可就只那一瞬，他亦看得清清楚楚

左瞳深褐。右瞳藍黑。

他不怔然，渾上下在一剎那間似被鎖骨定住，想卻不了，心底滾滾沸向上急涌，至頭方止。

雖知懷的定是他地孩子，可此時此刻見了這景，卻實捺不住噴薄而出的諸多。良久，他眸子一潤，薄脣輕扯，慢慢擡手過去，從穩婆那裡接過孩子，小心地抱在臂彎中。

……竟未料到這孩子會是雙瞳異。

才知滿殿衆人爲何會是這種表任是誰見了，都能一眼看出這是他同地孩子！

一旁高案上宮燈燭苗陡然閃了一下。

明黃綢包布跟著一亮，裡面嬰孩不安地扭了一下，又有一隻小手出來，一抓，恰抓上他玄袍襟口龍扣。

他心底驀然大，眸子愈溫潤起來，任那小手抓在前，僵然站著不，生怕擾了孩子分毫。

殿外天際在這一刻煌然大亮，紅日破霧而出，驅散蒼穹黯，淺金芒穿層層雲宵，直直灑皇城中來。殿中被窗外斜映而來地淡鍍了層金邊，滿室暈和，甚爲醉人。

粥香撲鼻。

眼皮了，秀眉略揚，醒了過來，甫一睜眼，便見牀頭俊男子，玄錦涼袖一鋪在側，深眸正。

他大掌來輕的臉，將額前碎撥至一側，低低一笑，“總算醒了。”

了一下，子仍是極痛，不蹙眉一吸氣，開口時聲音也啞了去，“我睡了多久？”

“唔……”他眉頭，薄脣一彎，“孩子都會走路了。”

被他逗得一樂，抿脣笑了笑，接著眼眶便溼了一片，手去握他地手掌，“那孩子是……”

“我知道。”他打斷，眸中一汪深潭，“你睡了一日一夜還多，趙爍還道你要三日不醒。”

憶起生子時的痛楚，心口一，不由晃眸，急著問他道：“孩子呢？”一昏而睡，竟連孩子是男是都不知。

他輕笑，下朝牀裡一揚，慌忙偏過頭去看，就見一個小小包布在旁，一張小臉在外面。

不由淚。

忍痛側過子，手去抱孩子，才一那小包布，便見一雙亮晶晶地眼對著，當下生生愣住。

他湊過來，隔著被子攬住，替把孩子抱到前，著的耳，低聲道：“趙爍道小皇子天生有異於常人，不哭不鬧，也不睡。”

看著那孩子地眼睛，良久纔回過神來，鼻尖一紅。

他卻笑笑，又繼續道：“你我二人地孩子，又怎會同常人一樣！”

聽著他這般傲氣橫溢的話語，不由彎脣，斜眄他一眼，輕輕抱住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這般小，都不敢用力，生怕抱壞了……”

他側拿過粥來，“趙爍已然尋了母宮，說是乾淨人家地子，就待你醒了之後，讓過來照養。”

眉間不捨，仍是抱著孩子不鬆手，半晌才他，道：“……我自己照養，可好？”

他舀一勺粥，送至脣邊，哄道：“你子本就不好，此次產子之後更是大虛，須得好好調養一番，哪裡還有力氣照養孩子？再者，你哪裡是會照養孩子的人？”

被著抿了口粥，臉有些紅，雖知自己時也是在宮中由母帶大的，可此時有了自己的骨，才知這其間味如何，不由又去低眼看孩子。

小小的人兒，五都還未完全舒開來，可卻怎麼看都讓心底歡喜，只覺這全天底下，只有懷中的小人兒纔是最好的那一個。

……更何況，是同他的孩子，又怎會不是人中龍。

想著，便又抿脣，淡淡一笑。

他在一旁，看著臉上神變了又變，心知在想些什麼，由是亦有容，半晌之後又喂一勺粥，啞聲詢道：“可有想過，孩子甚名？”

輕一點頭，擡睫看他，“你可有想過？”

他亦點頭，看弱容，忍不住俯下來親了親，熱燙脣舌至耳，低聲道：“自那夜知你有孕後，便想好了。”

不輕，避不開他的挑弄，臉愈紅了，嗔道：“孩子還在懷裡，你就……”

“這麼小，”他低低道，又親了親，“懂什麼。”

小人兒趴在前，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看看，再看看他，又好似什麼都看不清，半晌才扭了下子，繼續趴著。

兩片小小地脣薄而利，像他。

兩條眉雖然尚淡，可形似斜劍，像他。

鼻骨高高在上，一眼便知將來定是俊鼻，亦像他。

就只一張小臉嘟嘟地，辨不出何樣。

越看，心中越覺歡喜，可臉上卻故作惱，口中道：“怎的沒一像我地地方？”

他忍俊不，扳過的下，狠狠吻住，待二人氣不勻時才鬆開，低聲道：“那一雙眼，不像你，又像誰？”

怡然，瞇著眼笑了半天，才撇眸去看他，“倒說說，你想了何名？”

他挑眉，不答卻道：“你且先說你想的。”

不依，揚脣道：“你向來狡詐，若是我先說了，你定會說你同我想到一去了……”

他沉沉而笑，下牀去一旁案上研墨攤紙，提筆懸腕，揮而落字，然後將紙折了，走回牀邊，坐下，低眼看道：“現下說罷，定不賴你。”

雙眸水亮，拉過他的手，指在他掌心勾勾劃劃，寫了一個“獨”字，而後輕笑道：“你那是幾字？”

他眼底一黯，不答，卻將手中紙箋攤開，呈在眼前。

一字於上，筆鋒利落。

看了一眼，臉上愣了愣，下一瞬便抿脣笑了起來，輕嘆道：“倒也不枉你我二人這麼多年……”

那一薄箋被他一鬆，悠悠飄至錦被之上。

其上一個“寡”字，正落於團花之間，毫墨重鉤之間徒顯霸氣。

寡，獨也。

他握住的手，牽至脣邊，吻咬了一下，看道：“二姓二名，如何？”

任他吻落不停，眼底笑意盈盈，“好。”

二字同義，其間何意，不須再道。

這一世帝業，江山天下，九重鑾座……待他二人百年之後，除了前這一小人兒，再無第二人可託。

（天下五十應該是一整章，但是後臺不能單章字數過一萬五，所以我就只能拆上下兩部分了，請姑娘們繼續按按下一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