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下了山頭,暮靄開始籠罩四野。遠的平坦丘地之上,或繁或疏地長著片片的沙棗林，有牧羊人驅著羊羣蹚過淺不過膝的潺潺沙河歸家,咩咩之聲此起彼伏。

或許很快，這安詳的一切,就要被戰火再次無地卷燃了。

猶帶白日餘熱的風迎面吹來,繡春看了眼牽馬默默行於自己畔的這個男人，終於開口問道：“真的就要打仗了嗎？”

蕭瑯微微點頭：“迫在眉睫，一即發。”

沉默了下去。

他也沒再說話了。兩人中間隔了三四步的距離,就這樣繼續往前而去。經過一道沙河之畔時，繡春過去,蹲了下去洗手。洗完後擡頭,看見他跟了過來，停在了自己的側，默默地著自己。

站了起來，甩了下手上的水滴，與他相對而立，微微笑道：“殿下，多謝你來接我。我在這裡的事已經完了。明天就可以回京了。”

“繡春，”他凝視著，終於緩緩開口道，“我離京前，曾給你去了封信。能再考慮一下嗎？我……喜歡你！”

他的臉龐在夕中泛出淺淺一層紅暈，雙眼閃爍著晶亮的芒，了眼遠視線的窮極之，那是起伏彷彿沒有盡頭的賀蘭山脈。

“我若是賀蘭王，我希你就是我的賀蘭王妃。我若是蕭瑯，我希你就是我蕭某的妻。繡春，能給我這樣的一個機會嗎？”

~~

夕幻影般地安靜籠罩四野。沙棗樹正開著滿枝頭的小小黃花，花香濃甜。他們的側，那條淺河嘩啦嘩啦，快活無比地向東流淌而去。

繡春凝視著立於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下心底涌出的一淡淡酸楚。

他看著自己的目是這樣的熱烈，雙眸中彷彿跳著燃燒的火苗。

“殿下，您龍章姿，天質超凡。我卻不過是一普通人，不配與您比肩。蒙殿下錯，我恐無法迴應。”

他眼眸中的，隨了的話，一寸寸地黯了下去。

傍晚，瀰漫了棗花芬芳的空氣是這樣的溫暖。蕭瑯卻只覺到自己裡的在慢慢地涼卻下去。

他再一次，被拒絕了。

“殿下，”繡春的目落在他前的一方襟之上，繼續道，“我回去後，就會與我表哥定親。殿下從前屢次救我於難，莫能言。往後只盼殿下事事順心，鴻猷大展。我在京中靜候殿下凱旋的佳音。”

他怔怔凝著，一不。只剩一角袂隨風掠。

他終於回過了神。

“你……要與你表哥定親了？”聲音艱無比。

“是。”

安靜地迎上了他的目。

“他最適合我不過。我祖父也贊同這門親事。”

他再次默然。終於，在愈發濃重的暮之中，微微搖了下頭。

“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的聲音消了下去。半晌，像是忽然驚覺過來，再次看向了，道：“你上馬吧。我這就送你回城。”

繡春搖頭：“還是殿下您上馬吧。我走走無妨。”

蕭瑯苦笑了下。

“我的腳是不好，但走這麼幾步路，還是沒問題的。就算你拒了我，也不妨仍把我當朋友看待。你是人，聽我的，上去就是了。”

或許，這是最後一件可以照他心意做的事了。

不再出聲，到了他的馬前。在他的幫助和指點之下，爬著坐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馬鞍。

他站在馬下，仰頭看了一眼，朝微微一笑：“坐好了。”說完，輕輕了自己這匹陪他多年的戰馬的耳朵，牽了往前而去。

月漸漸爬上胡柳梢頭，夜朦朦朧朧。一匹馬，兩個人，被他沉默的背影牽引著，就這樣不疾不徐地往城池方向而去。

繡春覺得這大概會是這一輩子走過的最漫長的路了。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然後再漫長的路，也有終點的時候。

他們終於回到了都護府。

下了馬，向他道謝。

他微微笑道：“靠近雅河那一帶的局勢很張。我連夜就要趕去玄武鎮。明天恐怕不能再送你和羚兒了。我會讓葉悟親自送你回的。”

“盼你往後也事事順心。”

他最後看了一眼，翻上馬。急促的馬蹄聲起中，背影迅速消失在了夜之中。

繡春凝著他消失方向的那片夜，久久站立。

~~

第二天，繡春踏上了歸途。

蕭羚兒賴著不走，被葉悟提小般地一把拎了起來，投上了車，丟在繡春的腳邊，面無表地道：“世子，這是殿下的命令。誰都不能違抗。”

蕭羚兒嘟囔了幾句，看了眼神嚴肅的繡春，終於閉口不語，坐著一不。

馬車在一隊挑出來的騎兵護衛之下，朝著東方而去。一路之上，不斷能看到帶了家小趕著牲畜往靈州方向遷移的邊境牧民。每個人的臉上，都布了對未知的惶然與恐懼。

出發後沒多久，後有人追了上來。竟是昨天過繡春助的焦家男人。

他騎了借來的一匹馬，趕了上來，給繡春捎帶了一籃子的饃和酸棗糕。

把東西遞到吃驚不已的繡春手上後，他出了釋然的笑容。說道：“陳郎中，謝謝你救了我的人。一早我便去了軍營，把我人做的這些東西帶給你。沒想到你竟已經走了。我便趕了上來。東西寒酸，只是我家人的一番心意。你莫嫌棄，正好帶著路上吃。”

繡春沒有推，接了過來，誠摯地道謝。

這樣的淳樸心意，怎麼會嫌棄？

馬車繼續上路。兩天之後，回到了先前停留過的朱雀鎮。那裡，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經被調往了雅河一帶。當夜便留宿此。前次被救過的那個青年，現在已經能走路了。聽說回來了，也特意來拜謝。

路上有些疲累。安頓下來後，繡春正要關門，聽見門口有人敲，打開，見是葉悟，臉瞧著有些沉。

這幾天來，他一直都是這種樣子，繡春也不以爲意。朝他笑了下，問道：“葉大人有事？”

葉悟皺眉，徑直道：“陳大小姐，爲什麼這麼對殿下？”

繡春一怔，微微茫然地著他。

“陳大小姐，殿下認識你的時候，我便也認識你了。你對旁人都是盡心盡力。即便是萍水偶遇的陌生人，也肯不計得失地出手相幫，甚至連一頭鹿，你也不忍它遭折磨，爲什麼單單對魏王殿下，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冷到這等地步？真真是人齒寒！”

他的語氣裡，滿是不加掩飾的斥責。

繡春驚詫無比，睜大了眼著他。

葉悟哼了聲，冷冷道：“我知道這些話不該我說。這是僭越。只是實在瞧不下去了！殿下是什麼人，品如何，我便不多說了。我跟隨他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對一個子如此上心過。你卻不當回事！我就不明白了，殿下哪裡配不上你，要遭你這般的輕賤？我見你也是個聰明人，難得有郎，這話我都知道，難道你竟一點兒也無知覺？”

繡春心怦怦直跳，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悟還沒完，繼續不滿地道：“大戰在即。西突調集了號稱幾十萬的人馬境，一旦開戰，就是戰。人人生死難料。越是兇險的大戰，殿下越要先士卒。他當年爲什麼會中毒箭，以致於病痛綿延至今？就是在陣前爲救裴老將軍所致！我是殿下的死衛，這種時刻，我當做的，是該隨在他側，如今卻被他派去送你走這條東去的路！他爲什麼這樣？還不是把你當珠玉一般！你卻這樣冷待他的一番心意！”

繡春貝齒咬著下脣，鬆開時，脣上一道牙印，急忙道：“葉大人，我先前不曉得這些。有他們護送就足夠了，您還是趕回去……”

葉悟不耐煩地打斷了，“這是殿下的命令，我再不願，也不敢抗殿下的命！如今只想著早日把你們送回去，我也好趕回來做我當做之事！”

說完了這一大通話，大概是覺得心裡終於舒服了些，葉悟再次哼了聲，掉頭而去。

繡春著他的背影，僵立在門口，呆了半晌。

~~

半夜的時候，繡春敲開了葉悟的門。

葉悟還沒睡。開門見是，略微一怔。

先前的不滿隨了那一通的發作，已經消了下去。見這時刻找來，便道：“陳大小姐，我是個人。先前不該說那些話的。還大小姐諒解。”

繡春微微一笑，坦然道：“葉大人，我想現在就趕回去，和殿下說幾句話。可否麻煩你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