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太太道：“是這個道理！咱們盡了咱們的心，以後啊，不要跟再有往來了！跟宦認乾親，很彩麼？還不是大太監！丟人！”

姐妹倆：……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羅老太太又認真地看了瑤芳一眼，嘆道：“我生了個蠢兒子，他倒有福氣，養了幾個好兒。你們也是辛苦，都是命。俊哥回來，你跟他把事講明瞭吧，就說我說的，你們爹做不來這些事，穩妥老實爲上。”

瑤芳起垂手道：“是。反正，咱們將這些麻煩的事都斬斷就是了。”

老太太道：“我也乏了，大姐兒也回去換裳吧，照顧好孫婿——你們婚這麼久了，他總在翰林院裡讀書，也不得閒。趁著這會兒有功夫，唉，添些人口也是好的。”

麗芳臉上一紅，低聲應了，落荒而逃。還真不急，趙琪父母雙亡，也沒個嫡親的叔伯姑媽，老家裡那些個本家，幾乎都是仇人，沒人管得著家的事兒。跟趙琪還年輕著，輕省日子還沒過幾天呢。親孃就是生孩子的時候出了病，不久就亡故了的，那會兒已經記事了，這就有點怵。

瑤芳將老太太送到房裡，幫卸首飾。老太太道：“我不用你管啦，你也夠累的了，也去歇歇，得閒看看廚房，備些俊哥喜歡吃的。”

瑤芳答應一聲，出來先將飯菜吩咐了，又問一回過年的拜帖準備得怎麼樣了，預備好了派誰去散帖子。這才卸了妝，換家常裳，專等賀章回來。賀章那裡，先生也給放了假，容七又邀他去逛街買些小東西，好給家裡的兄弟姐妹。賀章欣然前往，也袖了些銀錢，天黑，便讓捧硯扛了一大袋子小玩藝兒進門來了。

瑤芳見了便笑：“你這是要捧硯改做貨郎？”

賀章道：“你和阿姐先揀，完了都放一，往羅舅爺家去，或見到街坊家的小孩子，送一個，人都歡喜。”

“說到羅家，正有一事要跟哥哥說呢，”瑤芳簡潔明瞭地將羅二的事兒說了，“這是作死呢！”

賀章沉著臉道：“趁著過年，我往爪衚衕那裡去一回。窮些不打，還是親戚。與閹人混作親戚，就斷難再容他了。”

瑤芳道：“我可不是杞人憂天。馬監的大太監，可不是省油的燈。他的徒弟，能簡單了？怎麼就這麼巧，了這樣的消息出來？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聖上喜歡吳貴妃母子。真是改不了的奴才心！前朝有禮法，士大夫以死相爭，後宮裡，就那麼一條，皇帝喜歡就可以了。殘了，心也殘！這纔是最人看不起的地方。”

賀章道：“你又義憤得什麼？他們可不就是依附而生，專司伺候的人麼？只是不知道是馬監自作主張，還是有什麼人指使？吳貴妃，聽起來不像是能做這樣事的人吶！難道？”

瑤芳心說，憑他是誰，都是白搭。之前多人興風作浪，等太子一生出來，全都啞了。吳貴妃就剩下會哭了。連元和帝自己，之前拼了命的寵吳貴妃的兒子，將張麗嬪的兒子當不存在，就差明著說要立吳貴妃的兒子做太子了，跟大臣們鬧得天翻地覆。一旦有了元后嫡子，半猶豫也沒有，孩子略長大一些，就冊了太子出閣讀書。

瑤芳道：“這些咱們都不用管，哥哥只記著一條兒，沒有元后嫡子，什麼都是虛的。”

賀章道：“那是，聖上和娘娘都還是年輕呢。”

瑤芳道：“是啊，都還年輕，急的什麼？這個時候就開始著手安排了，這是安的什麼心呢？眼長遠，還是別有所圖？陛下春秋正盛，就琢磨著他的後事了麼？這是針對娘娘，還是針對聖上呢？”

說完，兄妹倆像兩隻小狐貍一樣笑了起來。

對付這樣的皇帝，辦法有二：一、死咬著死理兒；二、利用他心底最蔽的心思。正好，這兩條瑤芳都是駕輕就。只要家裡別出羅二這樣作死的人，往後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

賀章道：“看來明天還要去見容七。”

瑤芳笑道：“我也見容七，好不好？”

賀章狠狠地了的頭：“你又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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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賀章先往容家去，容閣老與其弟都在家裡，賀章正好求見，如此這般一說，道是覺得不大對：“馬監不是簡單的地方，即便如此，他們的膽子也忒大了些。學生過一時便去羅家，將事講明，然而這事味道不大對，還是先與老大人說一聲爲好。”

容閣老點頭道：“你做得很好，只要你的忠心被聖上看見了，就不要怕得罪了太監。”

容二老爺不像他哥哥這般含蓄，大力拍著賀章的背：“好小子，我就看你是個明白人！這樣的事，多人聽了就含糊過去了，你能看出這裡面的門道來，很好！用心讀書，旁的事有我們呢。好生考個舉人，等你爹回來，哈哈！你要再中個進士就更好了，他的臉……”

話沒說完，被容閣老一掌在了後腦勺上：“當人兒子的面說人家父親的玩笑話，你找揍！”完了，容閣老又後悔了——真是太不面了！都是因爲這個蠢弟弟！我看你跟賀棒槌做親家真是剛剛好！

到底是容閣老，心裡尷尬，面上跟沒事人似的，還好言安了賀章幾句。又告訴他：“與羅家好聲好氣地講，告訴他們，這事兒你還沒來得及與令尊說，不想讓他分心。要是他千里投書回來，鬧得大家都知道了，親戚面上都不好看。你父親，真是個正直的人吶。”

賀章低應一個“是”字。其實容閣老這主意，也是利用了賀章的名聲，說完之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好言安賀章，讓他用心讀書，有什麼課上的事兒，也可以問自己或者容二老爺。賀章打起神道：“這是自然，豈有寶山空手而還的道理？還有一件事，卻要請您多照應的。後年秋闈，我須得還家鄉應試，這京裡，姐夫還沒散館，羅家又有些拎不清，學生年，也沒幾個朋友……”

容閣老笑道：“此事我盡知曉，早爲你籌劃了。開了春，便將你戶籍轉到京中來。你就在京城應試。”

賀章早有此意，卻還在猶豫：“這……是否不合規矩？”

容二老爺道：“這有什麼合不合規矩的？好些人都這麼做的，只不過啊，有些人就算將戶籍改到天邊兒上去，他也考不上罷了。你只管讀書！”

賀章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起長揖，謝了這二位的幫忙。

待賀章告辭之後，容二老爺便破口大罵宮裡這些生事兒的王八蛋，李太監被他罵得尤其狠。容閣老道：“你以爲這事兒，只有一個李太監？”容二老爺冷笑道：“難道還有聖上的影子不？有也不行！李太監希旨，那也得按規矩來。王才人是個不著調兒的婦人，可的兒子是長子！”

“呸！你找揍！長子又怎麼了？嫡子面前，屁都不是！”容閣老也豪放了起來，“你白長這麼大了，腦子被狗吃了嗎？！聖上春秋正盛，娘娘亦當妙齡，現在就這麼急，做這事的人，是利用了聖上的子之心，所謀者大！我是怎麼教的你？連這個藉口都想不到！傻啊你？！”

容二老爺又被親哥追打得滿院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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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章出了容家，轉去羅家，向羅郎中如此這般告了一狀。見羅郎中也帶著猶豫，便不客氣地道：“這事兒家父早晚得知道，請您有個數兒，我是真不想陪著捱揍。您那頭兒不斷了聯繫，我只好跟您斷聯繫啦。這事兒件出去，士林裡面不好聽。”

羅郎中半是被他挾迫，半是猶豫，召來了次子，命其與羅二孃家那裡斷往來。羅二爺還很不願，最終被親爹臘月裡一頓子打服了，年酒都沒放老婆回孃家去吃。

賀章知道了，也只一笑了之，依舊讀他的書。這期間，唯一的曲就是正月裡，姜長煥又過來了。賀章與他說了半天文章，就沒放他去見妹子。賀章看得出來，妹妹對於婚姻這檔子事兒還沒開竅呢，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這小子。

姜長煥在賀家，接了比皇帝考試還嚴格的“閒聊”。最後終於得空兒說了一句：“大郎明年就是秋闈了，且祝高中！”

賀章一挑眉：“從宮裡知道消息了？”

姜長煥愕然。

賀章道：“放心，我纔不會跑去鑽營作弊，不給聖上長臉呢。”他爹前頭給皇帝裝臉面，皇帝后頭也要豎典型吶。巧了，他還年輕，書讀得還不錯，一個他，一個容七，興許還有旁人，又或者眼前這個姜二郎也是——當然他可能是宗室那一撥的，或許不考試就能授個。皇帝總需要在這個楚王雖然被拿下來，養好了傷，不日抵京囚，而楚地又有民的時候，做一些面子工程出來，順便拉攏一些人。

事實，也是這樣的，皇帝正是這麼想的，這樣的心思，葉皇后也很明顯地看出來了。皇帝已經在琢磨著，將賀章調到京城來考試，然後暗箱作一下，只要他考得不錯，就讓他一路上來，同進士也要點進士！至於姜長煥，他還太小了，正式的職就這樣授予了，未免兒戲。世襲的倒是可行，可對宗室來說，級別太低的宗室爵位不頂什麼用，不如實職實在。

不如塞到哪個隊伍裡，給個世襲百戶之類的。塞到哪裡，皇帝還沒想好。不過，不急，等賀章他們登科之後，一塊兒封了。

賀章拍拍姜長煥的肩膀：“在宮裡要小心謹慎，只管看著兩宮，旁人一概不要管。山雨來啊。”

姜長煥小聲道：“我看娘娘心裡的數。”

“要你心裡一樣有數纔好。”

姜長煥心說，我肯定有數兒啊。

出來之前，娘娘就問了：“要是賀大郎中了進士，你想娶進士的妹妹可就有些難了。”

“那也不能拉著人不人家好啊。”

葉皇后笑其頭：“你終於長大了，有點配得上人家姑娘了。”

姜長煥驚喜擡頭，問道：“娘娘是說，我能如願？”

葉皇后繼續笑姜長煥狗頭：“還要繼續長大啊。人家小姑娘多麼鎮定從容，你要還是個孩子模樣兒……人喜歡小孩子，喜歡逗他們玩，卻沒有想要嫁小孩子當丈夫的。”

姜長煥被天雷劈了——原來是這樣啊！深恨自己當初手欠，淘氣把媳婦兒給淘氣沒了！

所以這回再見賀章，他就特別表現得穩重，哪怕帶了給眷的禮，他也沒抓耳撓腮地不老實。賀章看姜長煥的眼神就越來越滿意，還很和氣地問了他在宮裡的生活況，有沒有人暗中苛待他，又說他：“該灑些賞錢的時候就灑一些，不要心疼。宮裡給你的賞賜，夠花麼？”

姜長煥道：“很夠，娘娘還補我一些。”

賀章又叮囑他幾句，這才放他走。姜長煥直到出了門兒，才表現出一步三回頭來，賀章在門裡看著暗樂。樂完了，依舊閉門讀書，直到七月裡，喬安南的家眷抵京，他才告了一天假，往喬家探。

生病的是喬安南的妻子樓氏，許是病過一場的關係，又上了年紀，看起來臉上臘黃，倒是能下地走路了。賀章不便打攪，留下禮與地址，便即告辭，回去依舊閉門讀書。

一氣閉關到元和十年的八月，秋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