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戶的生日，正好在考試的時候，賀章是顧不得了。瑤芳道：“你決定了，那就。”原本，若賀章不想跟錦衛這名聲不大好的人再深，時間不湊巧是個好機會。但是賀章既然拿定了主意，瑤芳也就順著他來——這倒未必是一件壞事。

賀章再三不許人跟了去，只捧硯拎著籃子陪同。到了貢院門口，再將籃子給他提進去。

羅郎中活得久了，什麼事兒都見過，往年不是沒有過考到一半支持不下去昏倒在裡面被擡出來的。貢院裡也有郎中，可要是張太過，又或者真的是不湊巧重病，那就沒轍了。妹妹火熱的心思，他不好說喪氣話，卻叮囑著：“派人到貢院外頭守著，萬一有個什麼事兒，也不至於不知道。”

瑤芳略解其意，笑道：“謝舅老爺提醒。”

羅老太太也會意，年輕的時候就住在京城，這樣的事也不是沒聽說過。臉上掠過一雲，指定了捧硯和宋平每天去盯著貢院。瑤芳道：“我得借宋老伯一用，先捧硯過去。”

羅老太太因問何事，瑤芳道：“哥哥先吩咐的，他朋友的事兒，我們婦孺不好出面。”回來就派宋平將給林百戶的壽禮給送了去，教他說：“我們家哥兒今年下場，不湊巧直不及來吃百戶的壽禮，臨下場前命小人將壽禮先給送了來，回去還得守在貢院外頭聽風呢。”

林百戶便說：“還用你守？我派兩個人盯著，他們也認得賀老弟，一旦有什麼不妥，他們就能照應了。但有事，必告訴你們家，你們家裡老太太放心，有我呢。”

宋平對瑤芳很是服氣，有什麼比錦衛盯梢更厲害的？長揖爲謝，出了林百戶的家，回來向瑤芳彙報。瑤芳道：“既這樣，再派個小子，跟捧硯替換著，到了最後一日，老伯再帶車轎接哥哥去。”

考試期間，果有張得不行，以致上吐下泄，不得不提前離場的。最慘是到了最後一日支持不住，被擡了出來的。賀章倒是平安熬到了最後，出來之後，也是步履倉皇，很有點逃命的味道。

他上的味道……也很讓人想逃。

回來後草草洗漱，倒頭便睡，家中上下都不敢打擾他。一氣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抻個懶腰，扶著腰下地——睡太久了，睡得腰疼。

羅老太太心疼得不行：“哎喲，這是怎麼弄的？小小年紀，這個罪。當年你爹考完了回家，也沒見他這個樣子，果然是他當時沒用心！”

原來理由還可以這麼找！

賀章無奈地道：“爹當初出了場，怕是比我現在還慘，我還有阿婆照看著呢，爹可沒這福氣。他必是怕您擔心，休養得差不多了，才返鄉的。”上一回在南邊兒考試，也沒見老太太這樣啊。

羅老太太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快，來用飯了。”

賀章肚皮，確實很了，便不推辭，將早餐和午餐並作一餐吃了。羅老太太坐一旁，看那架式，恨不得夾了菜往他的裡塞。瑤芳見老太太比自己還殷勤，乾脆坐在一邊，給哥哥盛碗湯來吹涼了備著，免得他吃得噎著了。

賀章吃得雖快，樣子還算斯文，須臾，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道：“得有些狠了。”

老太太不知道爲什麼，越來越多愁善，眼圈兒一紅：“可真是不容易啊！”

瑤芳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又恐年紀大了哭起來傷，便說：“哥哥這不好好兒的回來了麼？正該安心休養，與同窗好友見個面，好好鬆快鬆快，等放了榜，又要準備春闈，可就不得閒了。”

羅老太太道：“正是！一次都考完了，別再回頭罪！”

賀章丟給妹妹一個“幹得好”的眼，笑著起：“正好，我去寫幾張帖子，也要謝謝舅老爺和姐夫這幾天幫忙照看家裡。還得跟喬舅老爺家裡說一聲。”不但是這三家，連林百戶那裡，他都是要去的。

羅老太太道：“別忘了你先生那裡，還有容閣老那裡，也去一趟。你跟容家七郎必是有話說的。”

賀章答應一聲，想想在家裡要被老太太過分關心，竟真的換直綴，拿著扇子，緩步踱出去散心。纔出門，就遇到了林百戶。林百戶笑道：“可真是巧了，走，喝酒去！提前祝你得中解元！”

賀章連說不敢：“能中舉我就謝天謝地了，可不敢說大話，人聽到了，還以爲裡頭有什麼呢。”

林百戶贊同地道：“可不是，往年我們也不是沒盯過鬧事的落第秀才。今年你可給你那同窗提個醒兒，他爹是閣老，他中個舉也主罷了，真中了進士，呵呵……我怕有人酸。”

賀章若有所思，認真謝過了林百戶：“這話我必定爲老兄帶到。”

林百戶笑容更盛，豪邁地擺擺手：“我不過是提醒你一聲兒，你家與閣老家走得也近，都得小心了。”

賀章微笑道：“我總承老兄的就是。”容閣老管不管得著錦衛的事兒估且不談，該帶的話，他還是會帶的。日後有什麼事兒，林百戶纔會更不吝嗇幫忙。當天也不與林百戶吃酒，徑往容閣老家而去，林百戶也不攔他，離閣老府上還有老遠，便止步，也不陪他過去。

賀章將林百戶的話帶到，容閣老問了林百戶的名字，問道：“是一路迎你們進京的那個人？他姐夫是慶國公府的二公子，他倒是個識趣的人。放心，這件事我來辦。倒是你，考得如何？七郎回來，已將文章默寫下來，你也去，寫出來我看。”

賀章自去書房默寫，容閣老已經跟弟弟商議了對於林百戶的安排——由容閣老向皇帝進言，前線進度還是有點慢，可能是報方面略有不足，不如從京城調經驗富的錦衛往前線去。容閣老做到這裡，也就夠了，剩下的，就看林百戶自己的本事了。

等賀章也默寫了出來，容閣老與容翰林都看過了，比容七郎或小有不如，水平也比較能看了。即使沒有人打招呼，照常理也應該能過。兩人都放下心來，將他誇獎了一番，讓他回去等消息就好。

賀章往各親朋那裡晃了數日，放出榜來，他的名字果然在上面，名次不高不低，夾在一堆人裡，也不算很顯眼。比較顯眼的是容七郎，他中的是解元。這是相當難得的榮耀。

第二天，容閣老就傳出話來，讓兒子不要考春闈了，免得考中了有人說閒話。林百戶亦知其意，早通過慶國公家的門道，謀了一個往前頭撈軍功的名額，臨行前又幫了容閣老一把，將容閣老不讓兒子繼續考試的消息放得滿世界都是，販夫走卒、出宮的宦都知道了，一直傳到了元和帝的耳朵裡。

元和帝有些惱火，這樣他的計劃就不能功了！他是要立榜樣的，容閣老是朝臣不與反王通的典型，他兒子又是難得讀書讀得很好，正合適的。這要不考了，他得等多久啊？人家爹這麼有眼，還不人家兒子考進士，有這個理兒麼？他當時就召了容閣老過來罵了半天：“忒小心！殿試朕親自主持，朕也會循私不？”這種謊話說得一點也不害臊，也是一種本事了，明明他打定了主意要擡舉容七的。

有皇帝發話作保，容閣老順坡下驢，承認自己“過於小心”，應該相信皇帝，回去就給兒子解了。憑什麼呀？！老子做就不許兒子考試，考上了就說有貓膩！老子的兒子，生來就聰明、請的是最好的師傅、唸的是沒有一錯訛的書，這要再比不過山村私塾教出來的野路子，老子打他的屁！

回來就嚴令兒子：“必得做出一篇錦繡文章來，堵了人的！”

容二老爺來了神，笑道：“妙極妙極！我昔在翰林院，也很是調-教過些庶吉士，我親自來教他。怎麼樣？二叔疼你吧？”拎著侄子去書房疼去了。容七郎見二叔神猙獰，急著拖個一起難的，又將賀章出賣了：“連老賀一起吧！別當我不知道，您想招他當婿！岳父教出個進士婿來，談吶！”這樣捱揍的人就有了兩個，有人分擔了。

賀章因此益，被容二老爺一紙手書召進了府裡，與容七鎮日挨捶。容二老爺跟庶吉士們說話時得客氣，多犀利的話只能生生嚥下去，對晚輩就沒那麼客氣了。到得春闈前放回來準備考試的時候，賀章已經有了一種“我一定得考上，可不想再他這一回罪”了的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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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闈與秋闈，也沒太大的不同，最後還得筆桿子說話。瑤芳頭回持這樣的事，心是激的。一直到把哥哥給接回了家，看他第二天起來，請回來的郎中把了脈，說他沒事兒了，才舒了一口氣：“這下我可放心了。哥哥必中的。”

賀章心知肚明，對道：“我去將文章默寫出來，拿去給閣老看看，大概也就有數了。一甲是沒有我的份了，二甲或許可以。”

瑤芳道：“一甲二甲，又有什麼？容閣老也不是狀元吶。”

“胡說八道。”

“隨你怎麼說，哎，姐夫就要散館了，要能留京就好了，仕途通順。咱們也不會分在兩地。”

“我看使得，進士外放的並不太多。這樣的品級，出去做縣令？不大相宜。多半是在京裡熬幾年，外放知府一類，再回來往上走。”

兄妹倆正說閒話，宋平急匆匆走了過來道：“哥兒、姐兒，林百戶那裡派人送來的消息，說是與咱們家老爺有關。老奴將人安置在廳裡吃茶了。”

賀章道：“我去看他。”

與林百戶相，好也是顯而易見的，某些消息確實很靈通。來人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姜正源了箭傷，雖無命之憂，卻也不能主事了。他會傷，乃是莫大出了奇兵，襲了目前還算後方的湘州。賀敬文雖然無傷，也跟姜長煬一起穩定了局勢，但是楚地的況，又出現了波折。

林百戶的信裡寫得比較晦，但是賀章還是讀出來的直白的含義：你爹是個棒槌。他夠盡職盡責，卻依舊不夠圓，也不夠會辦事。開始要堅守的時候，他守著了就行。後來援軍多了，以湘州爲據點，隊伍漸多，事態更復雜，他就應付不過來了。你要有門路，想個辦法，讓他跟姜正清一塊兒回京吧，呆久了，怕他犯錯，晚節不保。

賀章驚出一的冷汗，給了賞錢，打發走了信使，慌忙跑到容家去討求援——到了這個時候，求旁人都不管用了，這人欠下也就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