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長煥這麼乖，是裝出來的。他知道張老先生的話在賀家很管用，有意在老人家面前賣乖。張老先生也吃他這一套，卻又覺得這裡面有些文章。只是場合不大合適，還是等今天酒席了了，回書房裡慢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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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進士，父母載譽歸來，又結了一門好親，賀章的親事，自然是沒人攪局的。羅家平輩兒們縱帶著尷尬，也很樂意與進士好。賀家人，他們也就跟著忙上忙下，幫著招待客人，臉上十分彩。羅二因賀章登一回門，夾在孃家和婆家中間裡外不是人，對著兒很是報怨了一場，反被兒一場好“勸”。更可氣的是，那兒子，上躥下跳在賀家幫襯。搞得羅二回來慪了好一場氣，發誓從此再不往賀家踩。

賀家就沒人關心登門的了這麼一個人。賀敬文的新同事們、賀章的同年朋友們、姜正清家、林副千戶家、喬家……個個份量都很足，就是羅家，旁的沒有，就是人多。哪怕爲了準備接而來的賀章的婚禮很需要人手，這些人也夠使的了。羅二白生了一回氣，孃家又回不得，只得自認晦氣，被兒一拉，又悄沒聲兒地回來幫著張羅了。賀敬文不通俗務，地位卻今非昔比，蹭著點兒他好的人，也能得些好不是？

於是，籌辦賀章婚禮的事上，就又能看到忙碌的影了。

有了羅家幫忙，韓燕娘母三也都輕鬆了不。這三個，就沒有一個人經過這樣的事。韓燕娘這個層次的經歷還是了些，麗芳瑤芳都年輕，羅老太太知道京中舊例，神又略有不濟，指揮都嫌累。最後還是瑤芳進言：“不如下個帖子，求見一下哥哥的恩師，請教一二。”

這位恩師，指的是賀章的主考，先先帝時期的狀元出、如今的大學士、師、吳閣老。吳閣老也是倒黴，他教過先帝，元和帝在東宮的時候，關係也好。因爲接得很久，又是從小時候就知道這麼個人，對他倒還多存了幾分溫。就是這份溫惹來了麻煩。

元和帝寵吳貴妃，更喜歡吳貴妃的兒子，眼瞅葉皇后的年齡突破了三十大關，很難再生出兒子來了。元和帝就起了歪腦筋，想給不是長子的子加點份量。比如，能不能讓吳貴妃的孃家跟吳閣老認個親什麼的。

吳閣老也難啊。好歹是個讀書人，皇帝雖無嫡子，卻還有個庶出的長子，吳貴妃的兒子，非嫡非長，哪條禮法都不佔，吳閣老良心，都覺得不妥。皇長子的親孃是有些不著調兒，可兒子擺在那裡了，安排幾個博學鴻儒教一教，教好了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吳閣老焦頭爛額！就知道這主考不是這麼好當的！元和帝突然想起他來一定沒好事兒。這事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挨不捱罵還在其次，萬一吳貴妃這兒子做不了太子呢？吳閣老自己未必能看到那一天，可他一旦死了，兒孫怎麼辦？不接，現在元和帝就能磨了他。頭疼啊！

饒是如此，吳閣老還是很開心地接了賀家的邀請，又裝模作樣讓妻子來指點一下賀家的準備事宜。裝出一副“我的得意門生要娶媳婦兒了，媳婦兒孃家也很牛，我得給學生撐場面，我很忙很忙”的樣子來，就差捲鋪蓋跑賀家住下了。

容閣老家聽了這個消息，全家都樂得。兩位老爺對元和帝還是有些的，不好說皇帝的不是，只說：“老吳真是狡猾！他還有幾個門生要辦喜事兒？說什麼怕學生在閣老家面前怯，真是笑話！咱家跟賀家祖上相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容老夫人笑了一回，正道：“是我們七娘有福氣，都準備了起來吧。”想了一想，還是沒說元和帝的事兒。

容閣老卻心領神會：“娘放心，兒子心裡有數，非禮非法的事，是寧死也不能做的。家裡幾代清名，不能毀在我這裡。”

容老夫人笑著擺手：“我老了，不這個心，只管看著他們這一輩兒都娶了媳婦兒、出了門子，再遠的，我也管不著了。管好這些，我也有面前見你爹孃。七郎的婚事兒，你可也要上心，他的年紀也不小了。”

容閣老道：“眼下這般況，還有得一爭，貿貿然行事，怕有不妥。家裡又不單指他一個傳宗接代，不急，要給他尋個穩妥的岳父纔好。”立儲就是個泥潭，這個時候選親家，很重要。

容老夫人見他有計較，再不多言，扶杖看容七娘去了。

容閣老對母親說話時斬釘截鐵，自己心裡也猶豫。憑良心說，容閣老認爲男主外、主，可有繼母這個例子在，他篤定了孩子媽對孩子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皇帝現在的幾個兒子，親媽都不怎麼靠譜。張麗嬪還略好些，只是膽小、默默無聞。前頭那倆，真是不提也罷。萬一，前頭朝臣議事兒，後頭皇帝親孃要死要活的想出餿主意干政，那畫面，想想都醉。

只恨葉皇后數年無子，不然大家就不用費這個勁了！先是吳閣老，再以自己弟兄倆曾有過侍奉讀書的資歷，說不定下一個就要找到自己頭上來尋求支持了。容閣老恨不得自己代葉皇后供個送子觀音，以解眼前困局。

容二老爺得了個好婿，正在得意的時候，見哥哥發起愁來，他倒兒，對容閣老道：“有什麼好愁的？正經的照禮法來吧。哥你別擡手，一擡手我就害怕，你倒是聽我說完吶。你想啊，明面兒上，哪個不要臉了敢順著聖上？是不是？皇長子立在那裡，誰都弄不了他。可是要不滿意呢，私底下的手段多得是。吳貴妃肯定會想辦法的，咱們只要把拿住了，黃雀在後，嘿嘿。”

容閣老面無表地擡起了手，啪：“誰的手能到宮裡去？做你的夢！趕的，再去點一回嫁妝！”

這皇帝，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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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富有四海，竟沒有一個心的輔臣！

元和帝的心，也十分不妙。

吳閣老明顯在躲事兒。元和帝最是個喜歡從各種事中發散琢磨的一個人，吳閣老雖不明說，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他不大想接這個茬，又惹不起自己，所以想辦法躲了。元和帝只能慶幸，這件事不是自己直接跟吳閣老提的，而是授意吳貴妃去辦。只是吳貴妃孃家人在登門的時候，遞的禮單裡夾了些不尋常的東西。

吳閣老退卻了，容閣老等人還在上書，說皇長子今年七歲了，得出閣讀書了，您是不是定一定名份？

心塞，太心塞。

元和帝心不好，宮裡好些人就遭了殃。他對葉皇后還算客氣，只是不冷不熱而已。其餘人等，在他那裡就沒有臉面這個說法，給你臉你纔有臉，不給你臉，你哪裡來的臉？連韓太后都不敢狠唸叨這個兒子，聽說他又杖斃了倆小宦，還鬆了一口氣：“他出了一口噁心就好，憋在心裡會憋壞子的。”然後就是指責葉皇后不能爲皇帝分憂。

葉皇后也不與婆母爭執，韓太后說什麼，就認什麼，末了還請教：“是我無能，請您指點。”

韓太后能指點什麼呢？這個兒子早就握不住了，否則也不用這麼氣急敗壞了。只能恨恨地道：“你就吳氏這麼囂張了？這是有違禮法規矩的！”

葉皇后心說，現在說有違禮法規矩了？前二年吳妃囂張的時候，一多半兒是你兒子寵的，還有一半兒可是你慣的啊。口上卻說：“又做了什麼麼？不是一如往昔？”

對，誰都知道吳貴妃對太子之位勢在必得，可誰也沒聽在公開場合說過，連個把柄都沒有。韓太后怒道：“你就是不頂用，哎喲，我頭疼，要躺躺，你也回去吧。”

葉皇后恭敬地告辭，臨行前又不輕不重地提醒：“我固然無能，不是還有娘娘麼？縱然是天子，也是要守一個‘孝’字的。”

一句話提醒了韓太后：沒錯，我是他-媽！

對於天下不想被非議的子來說，“我是你媽”四個大字，簡直是噩夢！祭出這四字法訣，你有再多的道理，都得被打回肚子裡咽了。韓太后握此法寶，縱是元和帝，也要退避三舍，不到忍無可忍，不能輕易反駁。

眼見得韓太后天天喚王才人帶著長子過去慈寧宮說話，元和宮連請安都不大樂意去了。從三天請一次安，一路降到五天，可還是不行，不管幾天，都能在那兒遇到王才人母子。

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

元和帝實在不了四字真言，便想出宮散一散心——宮城雖大，能散心的地方其實沒多。前朝有許多衙署辦公，後宮每塊地方幾乎都有主兒。花園太小，匠氣太濃。想來想去，他命人往老君觀去打了個招呼，第二天要去跟張真人聊一聊天。

皇帝出行，哪怕是所謂“微服”，也只是看起來簡單而已。依舊是要有錦衛等先期安排了路線，排查掉危險，目的地那裡也要清場。元和帝不人知，一切都在蔽地朝廷，老君這回沒有暫時封掉僅供他一人使用，也得有人盯著。至皇帝和張真人談話的地方，周圍是不能有閒人的。

這一番行做下來，第二天能行，已經是效率很高的表現了。

第二日上，元和帝的心也沒有得到緩和，真個上完朝就換了服悄悄往老君觀去了。張真人近來都在老君觀“清修”，老君觀的伙食裡又出現了豆芽這種令小道士們痛恨的食。張真人也不知道明不明白徒子徒孫的怨念，依舊慢條廝理地泡豆子。

泡完了三大盆豆子，才洗一洗手，正一正觀，出來見元和帝。

元和帝一路走上來，心已經平復了不。等見到張真人，臉上已經能笑出來了：“老神仙倒是悠閒，不似我這般俗人，爲俗世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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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出標準的神笑容來：“天子何須愁？天子何須憂？既去天子，天爲君解憂。”

元和帝一挑眉：“哦？憂如何得解？”

張真人微笑不語。

元和帝再問：“何時能解？”

張真人道：“近在眼前。”

元和帝狐疑地道：“可如今，很難吶！”

張真人道：“二年之，必有定論。”

能令元和帝相信，張真人還真有點神神叨叨的本事，元和帝對他也留著尊敬，不再問，轉而問道。兩人一句一句地討論，說了半個多時辰才止住，元和帝抻了個懶腰，已經笑容滿面了：“還是與真人說話令人心俱悅。唉，我得回去啦，俗務纏，何時能得解？”

張真人起相送：“天子之道，與凡人不同，陛下聰明穎悟，不是老道能猜度的。”

元和帝一笑。

兩人一同走出張真人所居之後殿，纔出來，又都站住了，齊齊往不遠看住了眼。張真人暗罵一句：見鬼！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