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稱呼一聲:“六。”慕容灃淡然地微一頷首,又轉過臉去用俄語與那外國醫生說話,那醫生亦用俄語作答,過不一會兒,那醫生又陪著慕容灃走到牀前去,低聲與他討論著什麼,許建彰料想他們是在說靜琬的傷勢,只是自己一句也聽不懂,彷彿多餘一樣。
第二日靜琬仍未甦醒,總是沉沉睡著。四太太倒是每日過來兩趟,看看靜琬的傷勢,又安許建彰幾句。這天晚上過來後,卻隨手從丫頭手裡接過只匣子,給許建彰說:“這兩天有幾位太太小姐來探,只是醫生吩咐過尹小姐這裡要安靜,所以我一概替靜琬擋了駕,這些個東西,是人家送給尹小姐的,你先替收起來吧。”
走後許建彰打開來看,竟是厚厚一沓禮單,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貴稀罕的藥材,什麼百年高麗蔘新鮮熊膽虎骨鹿茸,還有送鎮邪所用玉的,有送古董玉飾的,形形,不一而足。下頭的落款,盡皆是承軍中要人的眷。他著這厚厚一沓禮單,就像著一塊燃著的熱炭一樣,從手上一直灼痛到心裡去。
待得靜琬漸漸甦醒,已經是三日之後。傷口疼痛,人卻是清醒起來,睜開眼來,蘭琴已
經喜得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醫生護士都聚攏來,目只在人叢中逡巡,卻沒有看到許建彰。早有人去報告了慕容灃,他本來開了通宵的會議,此時正在睡覺。一聽說,來不及換服,披了件外就過來了。見著醒來,不出笑容來,口道:“你總算醒了。”一旁蘭琴也笑道:“這下子可好了,小姐終於醒了。六擔心得不得了,隔一會兒總要來看小姐。”靜琬見他神憔悴,眼中滿是關,心下激,問:“六……”
慕容灃心中會意,說:“事已經基本平靖下來了。”他輕輕握住的手,說,“靜琬,好在你沒事,不然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勉強笑了一笑,問:“我這兩天人迷迷糊糊的,好像覺得建彰在這裡,怎麼沒有看到他?”
慕容灃道:“我派人請許爺來陪著你,他也確實一直在這裡。不過正巧今天中午餘師長請他吃飯,所以他出去了。”靜琬聽了,只覺得失。
許建彰這數日來茶飯不思,今天也仍舊是食不知味。餘師長在自己家裡請客,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味佳餚。那餘師長與許建彰是通家之好,眷也並不迴避。餘太太素來說笑,一面給許建彰佈菜,一面就笑道:“許爺雖然了幾天牢獄之災,但也算是有驚無險,今天家常便飯,算是替許爺驚吧。”
許建彰哪裡吃得下去,餘師長問:“尹小姐的傷勢,不知道眼下要不要?”許建彰嘆了口氣,說:“好幾個外國大夫每天流看著,就是沒有多大起。”餘太太笑道:“尹小姐福慧雙全,必然能逢兇化吉,再說有六的嚴令,說是醫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問呢,他們敢不盡心盡力?”餘師長聽說得不倫不類,忙打斷道:“喝酒,喝酒。”親自持了壺,給許建彰斟上一杯。
許建彰慢慢將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滿腔的話終於再忍不住,說:“餘師長,你我相一場,你今天對我說句實話,六對靜琬……對靜琬……”說了兩遍,後頭的話再問不出來。
餘師長對餘太太道:“你去將上回他們送的高粱酒人拿來。”餘太太答應著去了,許建彰見他支走餘太太,心裡越發不安,直愣愣地盯著他。餘師長卻又給他斟滿了杯子,接著就長長嘆了口氣,說:“想必你也瞧出來了,六對尹小姐頗爲慕,我勸你一句,大丈夫何患無妻,識時務者爲俊傑。”
許建彰數日來的擔心終於被證實,一顆心直直地墜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無底無邊一樣,只是生出徹骨的寒意來。餘師長又道:“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說,說出來也該打。可是你我相多年,我不告訴你,良心上過不去。尹小姐確實是中豪傑,難得一見的奇子,就衝孤來承州救你這份膽識,我就要對出大拇哥兒,贊上一聲‘好’。六瞧上,也是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說了你也不要惱,我看啊,尹小姐對六,也未必無意。”
許建彰口道:“靜琬不會的。”
餘師長又嘆了口氣,說:“會不會我不知道,可是這承軍上下,人人皆知是六的朋友,也不避什麼嫌疑,一直與六舉止親。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著,那可和大帥府只有一街之隔。”將聲音得一低,說:“有一次因急軍務,我連夜去見六,沈家平支支吾吾說不清六的去,我在花廳裡等了足足大半個鐘頭,才見著六從後面回來。後來我在小春請客,藉著酒勁逮著沈家平問這事兒,六的書張義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著舌頭嬉皮笑臉跟我拽文,說什麼‘當關不報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我是人聽不懂,那幫書都鬨笑起來,沈家平這才說,尹小姐不比別個,你們再在這裡胡說八道,瞧六知道,不拿大耳摑子扇你們。”
許建彰心中一團,想起日來種種蛛馬跡,心如刀絞,攥著拳頭,過了半晌,從齒裡出句話來:“靜琬不是這樣的人,我信不是。”
餘師長“嘿”了一聲,說:“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種貪富貴的人,只是六年英雄,拋開了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子,哪個不垂青於他?他們兩個人相如此之久,總會生出愫來。”
許建彰心如麻,慢慢呷著酒。餘師長又道:“老弟,我是將你當自己的兄弟一樣,纔多說這麼幾句酒話。你就算不爲自己著想,也得爲家裡人打算,假若惹了那一位,以後你這生意還怎麼做?他的脾氣你多聽說過,真要翻了臉,別說日後的生意往來,就你在這北地九省,只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你還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們還可以指誰?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