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桌的人大聲在議論局勢,斷斷續續的聲音飄過來。一個說:“慕容灃此舉不智,承軍本就勢劣,絕佔不了便宜去。”另一個說:“穎軍剛勝了安國軍,士氣正高,若不是外國政府居中調停,早就在月前對承軍的挑釁宣戰了。”還有一人卻持著異議:“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灃與俄國人剛簽了合約,回頭就對穎軍宣戰,這中間定然還有蹊蹺。”他們七八舌,講個不休,靜琬本來不想聽,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樣,嗖嗖地往耳裡鑽。心煩,不知不覺就嘆了口氣。
許建彰忽然了一聲:“靜琬。”擡起眼來看他,他的臉還是那種從容的安詳,彩玻璃的斑映在雪白的餐檯布上,流飛舞,迷離如綺,微微搖曳的影,是窗前的樹被風吹過。餐廳裡本來裝有許多的吊扇,此時緩緩轉著,巨大的扇片如同船槳,慢慢攪著凝固的空氣。有一種預知的戰慄,括的餐巾讓手心裡的汗濡溼,綿而韌,地攥著餐巾。他的神還是那樣子,彷彿小時候要替去折一枝花,他說:“我們結婚吧。”
頭頂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聲,四面都是輕輕的笑語聲,遠有蟬鳴,聲嘶力竭。並不覺得熱,可是汗浸了裳,在上。心裡只有一種慌,像是小時候醒過來,屋子裡靜悄悄的,媽媽不在跟前,孃也不在跟前,四壁靜悄悄的,牆上掛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只餘了一個人在屋子裡,心慌得厲害。
耳中嘈雜的人聲,約聽到有人在說俄語,這種生帶彈舌的語調,陌生又悉,定了定神才發現是那個俄國樂隊的指揮。樂隊重新奏起曲子來,《Souvenirs D'enfance》,很清晰的鋼琴聲,每一個音符都像敲在心上,一下一下在那裡敲著。聽到自己很清楚緩慢的聲音:“好吧。”
訂婚禮的一切都是預備好了的,上次因爲建彰出了事而耽擱,此時重新佈置起來,也不算費事。雖然現在是新式的社會,對婚姻大事,不免還是依著舊俗,兩家都置辦聘禮與嫁妝。
靜琬從來不知道結婚有這麼多的事,父母雖然替持著,但許多東西還得自己去挑驗。這天一早建彰就親自開了車,兩個人去大安洋行看鑽戒。
本來洋行裡顧客就很,尤其是這樣的早上,他們兩個一路走進去,店堂裡只有幾個印度夥計在那裡,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將各的鑽石拿出來給他們看,又說:“如果看不上,我們這裡還有鑽,可以訂做戒託。”因爲是結婚所用的東西,所以靜琬格外鄭重,放出眼來挑選,那些戒指都是些尋常的樣子,選了半晌,並沒有特別合意的。夥計們就又拿了鑽出來給他們看,那些鑽石都託在黑絨底子上,閃閃爍爍如同夜幕上的星璀璨。夥計見是大主顧,所以特別結,說:“我們這裡有一顆極好的金燕,黃鑽本來就罕見,這一顆三克拉的黃鑽,更是罕見。”一面說,一面就將一隻小小的桃形盒子取出來,打開來給他們看。
靜琬看到那顆金燕的鑽石,不由自主想到慕容灃曾經送的那隻手鐲,匝匝地鑲了金剛鑽,那樣流溢彩的芒,幾乎連人的眼睛都要灼痛。臉上的神不由呆了一呆,就這麼一剎那的工夫,建彰已經看到了的神。他也瞬間就記起,傷之後,自己初去見。手上籠著一隻鐲子,鑲著金燕的鑽石,燈下如星輝閃爍,耀眼極了。自己當時只顧著擔心的傷勢,並沒有多想,可是現在一回憶起來,那隻鐲子的芒似乎猶在眉宇間閃爍。
他想起去年剛回國時,從英文雜誌上看到外國的一位王妃戴著那種鑽石鐲子,很是讚歎。但這種價值連城的稀世珠寶,富商巨賈亦等閒不能,他著那金燕流轉的鑽石芒,心直直地往下墜去,心底深漫卷起寒意來,雖然時值酷暑,但是手卻突然一下子冷下去。
靜琬微笑對他說:“我倒不喜歡這種黃鑽,看著暗暗的,沒有尋常鑽石出。”他也就對著笑了一笑,靜琬眼尖,突然發現那夥計手裡還有一隻盒子,於是問,“這個也是黃鑽嗎?”那夥計道:“這個是紅鑽,前幾天有一位主顧看上,因爲嫌鑲得不好,改了樣子重鑲,已經付了定金。”靜琬“哦”了一聲,夥計已經打開來給他們看,也是三克拉左右一隻鑽石,鑲嵌得十分緻,靜琬一見就覺得十分喜歡。
建彰見喜歡,於是夥計取過來,戴在指上一試,不大不小,夥計笑道:“小姐的手指纖長,所以戴這種樣式最好看了。”靜琬越看也越是喜歡,建彰說:“既然是人家訂了的,那麼我們照這個樣子再訂一枚吧。”
那夥計賠笑道:“您也知道,這紅鑽如今是有價無市。如今的火油鑽、紅鑽都是稀罕極了,據我們所知,國紅鑽的貨俏得很,您若是想要,我們拍電報給總行,從國外發貨過來,就是麻煩您要付些定金。”
建彰說:“定金不問題,只是時間要多久呢?”那夥計答:“原本可以從鐵路進來,現在承穎開戰了,得從海上隨郵過來,快的話,三個月鑽石就到了。”
靜琬一聽,不由大失所,他們的婚期定在一個月之後,建彰忙問:“不能再快了嗎?”那夥計將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靜琬說:“那就算了吧,我再選一個現的就是了。”取下戒指放回盒中去,那紅鑽一點淡淡的紅,便如玫瑰凝一樣,剔亮,人總移不開目去。建彰見不捨,忍不住問那夥計:“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那夥計一擡頭,說:“真巧,訂這個戒指的人來了,要不二位跟他商量商量?”
許建彰擡頭一看,見是位穿西服的年輕人,氣度不凡,雖然相貌並不特別俊秀,可是那種從容的風采,教人一見就覺得格外出衆。靜琬也看出此人不同尋常,只聽那夥計招呼說:“程先生。”建彰見是這麼一位人,很願意與他商量,於是將事原原本本講了。那位程先生是極爽快的人,當下就答應了,說:“既然兩位急著要用,我當然可以人之。”建彰喜出外,連聲道謝,靜琬也覺得有幾分柳暗花明之喜,所以很是高興。
那位程先生極是有風度,爲人又謙遜。建彰存了激之意,他走後便對靜琬說:“聽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靜琬亦覺此人如此出,非同等閒。那夥計在一旁話說:“他就是前任財務程總長的胞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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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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