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宮大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葉雲瀾從裡面走出,飄飛的雪花落在肩頭,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雪地。
“你之傷勢,平日需靜心寧神,忌思慮過多,妄靈力。”棲雲君的聲音從後傳來。
葉雲瀾不可置否。
“這幾日勞煩仙尊。”他淡淡道,“仙尊因果已了,恭喜。”
棲雲君凝眉。
這人在其他人面前說話也是這樣刺人的麼?
“每隔一月,你都需再到雲天宮來。”他不由提醒,“神火魄需以靈力反復製,否則若是反噬,後果難料。”
“再看吧。”葉雲瀾語聲淡淡,邁步離開。
行在雪中,沒過腳踝的積雪令他行走十分困難,寒風吹過,形便有些不穩,忽然聽棲雲君道︰“等等。”
他停下,“仙尊還有何事?”
棲雲君沒有說話。
一道劍氣卻驟然從他臉側呼嘯掠過!
那悉的冰寒劍意令他形僵,恍惚之間,似乎有痛苦從四肢百骸之中升起。
——那是他被對方劍氣一次次從浮屠塔上打落,骨碎支離所到的痛楚。
葉雲瀾蒼白的手指微微蜷起,薄抿,太突突直跳。
視野甚至模糊了一下,才又重新明晰。
卻見前方路上的積雪已經然無存。
不僅如此,漫天的風雪也被隔開兩半,出一道平靜的缺口,隻容他一人通行。
一劍斬風雪。
是棲雲君在為他開道。
葉雲瀾閉了閉眼楮,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了僵的,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隻留下了一句冷淡的,“多謝”。
——
青雲山問道坡。
地青雲六峰界,問道坡向來是天宗弟子們平時聚集的地方。
但見半坡空地上,許多弟子正在切磋比武,圍觀人群不時發出響亮好之聲;試劍石前,一群年輕劍修正聚在那裡比比劃劃;而尤其引人注目的,卻是坡上聽風亭裡,正在煮茶閑談的幾位貌仙子。
“遠有佳人我見,紅袖盈香,顧盼風流……”
不遠濃的樹梢裡,一個著褐布袍的俊俏青年正哼著小曲兒,手中畫筆不停。
忽然一聲喝傳來︰
“陳羨魚!你又在這裡畫尹師姐!”
青年手一抖,便見一道長鞭往樹梢中揮來。他忙從樹上跳下,往前一個踉蹌,抱住手裡的畫冊便跑。
後面的喝聲追得很近︰“你這膽包心的登徒子!看我這次不撕了你那人冊!”
陳羨魚拔狂奔,直往無人溜去,前方卻忽然出現幾道人影擋路,他正想繞過,卻聽到一道聲開口︰“陳師弟,且慢。”
陳羨魚腳步頓住,僵抬頭。
前方,幾位貌仙子正目不善地看著他,為首一紅的,正是被他畫的尹師姐。
“各位師姐,”他咽了口唾沫,“有何見教呀?”
“聽聞陳師弟喜畫人,”尹師姐道,“我和幾位姐妹都十分好奇,便過來瞧瞧。”
“瞧……”陳羨魚抖了抖,“師姐想瞧什麼?”
尹師姐︰“瞧你手裡那人冊啊。”
“不過是本普通畫冊,其實……其實並沒有什麼好瞧的。”陳羨魚苦著臉道。
“你不是畫了我麼?”尹師姐似笑非笑,“不止是我,我好幾個姐妹都被你畫過,我們過來瞧瞧自己,有何不妥?”
“話雖如此,可師姐的畫像我還沒畫完呢。”
“都連續幾日躲在那鬼鬼祟祟了,還沒有畫完?”尹師姐嗔道,“要不要我站在這裡幾個時辰不讓你畫?”
明明天上掉下的好事,陳羨魚卻拚命搖頭,一本正經道︰“這倒不必,師姐不知,佳人貌唯有不經意時方能展現十分,若是刻意造作,便會失了大半風姿。”
尹師姐旁邊一子忍不住笑道︰“這胚說話,倒還說得頭頭是道,有點意思。”
“縱然如此,這也不是他猥瑣窺的理由!”追著陳羨魚跑來的怒氣沖沖道。
“小婉,”尹師姐出聲安,“我和幾位姐妹其實並未太過介懷此事,你也不用為此氣壞了子。陳師弟雖然行事確實猥瑣了些,倒也還沒做出諸如梁上窺那般出格之舉,也還算他識趣。”
陳羨魚連連點頭,“師姐說的是,說的是啊。”
林小婉依然滿臉不高興,手中長鞭啪一聲甩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師姐在與我說話,你應和什麼?”
陳羨魚了腦袋。
“好了,小婉你別嚇他。”尹師姐笑意盈盈,又對陳羨魚道,“師弟,現在可以把你那人冊裡的佳人們給我們瞧瞧了麼?”
陳羨魚愁眉苦臉︰“可是……我畫過佳人太多了,師姐們一時半會怕是瞧不完啊。”
林小婉並不信,“能有多?”
陳羨魚嘆︰“多得連我自己都記不清啦。東洲巖上花,滄流山四,南海七明珠……我全都畫過。”
尹師姐旁邊那子又笑︰“還是個花心胚。”
“別淨聽他瞎吹。”林小婉冷哼,“東洲南海相隔數百萬裡,他一個小小金丹,趕路就要幾十年,等他一一畫去,早就壽終正寢了,哪還能在此蹦?陳羨魚,老實代,你在宗門裡究竟畫過多人?”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忽然又聽到長鞭啪一聲響,陳羨魚立馬改口,“……上百之數。”
“倒還真是不。”林小婉道,“那你告訴我,你在咱們宗門裡,畫過最出的佳人是誰?”
這是道送命題。
覺到幾道炙熱目落在上,陳羨魚咽了口唾沫,挑了個最不容易出錯的回答,“應……應該是容染,容師兄吧。”他出追憶神,“容師兄……即便是在我見過世間各人中,也是最出類拔萃的那幾個之一。”
尹師姐與旁邊幾位子都沒有多麼意外,隻嘆道︰“果是容師兄。”
林小婉卻鼓了鼓臉,道︰“陳羨魚,你要是見過另一人,便絕不會這樣說。”
“誰?”陳羨魚頗興趣。
整個天宗,除了那位名震天下的棲雲君他不敢窺探,但凡有些姿的人他都已瞧了個遍,就算還沒畫上,也絕不會半個。
“葉雲瀾,葉師弟。”林小婉道。
陳羨魚一向對人的名字記憶深刻,然而卻對這人全無印象,興致頓減。
尹師姐在旁笑道︰“小婉啊,自從你從瑤池境回來後,就日日念叨著葉師弟的名字,我們耳朵都要生出繭來啦。葉師弟我們以前也是見過的,為人似乎有些難以相與,行事也頗為孤僻,他……真有你形容得那麼出麼?”
林小婉道︰“葉師弟雖然看著孤僻,其實卻是極善良的人。神火失控之後大家都在逃跑,他卻一直出手救人,最後,還因為救一個外門弟子,險些喪了命……”
“這事我們也略有耳聞,”尹師姐道,“以前有些看法,確實有些片面了。”
“這倒也不怪我們,”旁邊子接口道,“誰教他日日戴著面,看著鬼鬼祟祟的,也不與人流,容師兄還總寵著他慣著他。這也便罷了,可他平日卻任得很,連最簡單的宗門任務都不願意做,全靠容師兄幫他完不說,還得容師兄替他給向分配與他一同完任務的弟子們挨個道歉,如此行事,實在教人瞧他不起。”
“這、這其中定有誤會,葉師弟不會是那樣的人。”林小婉激得臉都紅了,頓了頓,忽然又小聲道,“不過,若是葉師弟的話,換做我,我也願意寵著他慣著他……”
陳羨魚聽得皮疙瘩聳立。
以林小婉這野蠻子,竟會說什麼“寵著”“慣著”,他本來還對此人不以為意,現在也不住好奇,那姓葉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小白臉,竟能得了林小婉喜歡?
“不過說起來,我們確都沒有見過葉師弟下面的模樣,”尹師姐好奇道,“小婉不如說說,他比之容師兄如何?”
林小婉想了想,道︰“容師兄我見過許多次,隻覺其人站在那裡,便似人間一幅極盛山水畫,而畫師技藝爐火純青,人間稱絕,教人見之便忍不住駐足欣賞,驚嘆贊。”
陳羨魚覺得有幾分道理,贊同點頭。
但林小婉接著卻話鋒一轉,“可葉師弟,卻是明明高天月,遙遙遠山雪,天工造,人間難有,驚鴻一瞥,便烙人心間一點朱砂。”頓了頓,“畫是人間畫,人是天上人,我覺得兩者不可比,也比不得。”
“連容師兄都比不得?”尹師姐不太相信,縴眉微挑,打趣道︰“小婉,你莫不是為人所救,人眼裡出西施了吧。”
“我怎會騙師姐,”林小婉鼓起臉頰,又轉頭看向陳羨魚,“陳羨魚,我敢說,你那畫冊裡所有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葉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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