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有佳人翩翩舞,疑是神臨世間,幸得我與之相見,心魂飄飄登仙……”
葉雲瀾︰“……”
能出這種油膩詩句的,應當並非容染。
他邁步走過去,見到竹葉掩映之中,有個穿褐布袍的青年,垂首蹲在地上不知在忙活什麼。
這人應當就是方才那道炙熱目的來源。
“你在做什麼?”葉雲瀾忽然開口。
陳羨魚被嚇一跳,抬頭看向葉雲瀾,表卻怔住了,呆呆道︰“神……”
“神?”葉雲瀾蹙眉。
“、不,不對,葉師弟……我,我方才是在畫畫。”陳羨魚有些結。
“畫畫?”葉雲瀾聲音依舊冷淡。
“是的,畫畫,我在畫……”陳羨魚看著周圍,眼珠一轉,“竹子!我是在畫這裡的竹子!”
葉雲瀾面無表看著陳羨魚。他記得這人他在問道坡見過,他還幫對方撿了畫冊。
當時沒有仔細打量,而今卻發覺,這人生得頗有幾分悉。
——和一個他此生不想再相見的人,有幾分相像。
語氣不由更冷漠幾分,“既然只是畫竹,為何要在此地鬼鬼祟祟?”
陳羨魚支支吾吾。
葉雲瀾︰“此地距我住不遠,我為劍修,習劍時不喜有旁人氣息干擾。這竹林甚為廣闊,可否勞煩另尋一繪畫?”
聞言,陳羨魚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葉師弟,這竹林中竹子雖多,可卻只有一株翠尾凰竹,姿態極,教人見之忘俗。我若去了別,又如何能再尋到這樣一株竹子去畫呢?”
翠尾凰竹,為竹中聖品。卻早已在萬載前滅絕。
這人顯是在信口胡謅。
“這青竹林哪裡有翠尾凰竹?”葉雲瀾冷聲道。
“葉師弟,你還聽不出嗎?”陳羨魚卻是臉皮微紅,決定破罐子破摔,“我畫的本來就不是什麼竹子,而是……而是葉師弟你呀。”
“自從那日問道坡一見,我對師弟便久久不能忘懷。在此地候了許多日,才見你出來,忍不住便為你畫像。”
“我陳羨魚,在宗門有個外號,稱作‘畫癡’,常為師兄師姐們作畫,並非……並非鬼祟之徒。”
說起畫畫,陳羨魚說話頓時流暢許多,“師弟,修真界第一人徐清月你可知?當年他以一曲瑤臺劍舞聞名天下,我一直以為世間無人能夠超越,直至今日我見到師弟用劍,才知我錯了。”
“若師弟能讓我為你完整作畫一幅,待你畫像流傳出去,恐怕修真界第一人的名頭便會易主,必有無數人為你癡狂……”
“我不希在世間留下任何畫像。”
葉雲瀾的話語,卻如一桶冰水把陳羨魚澆醒。“為什麼?”
“沒有意義。”葉雲瀾漠然道。
陳羨魚︰“怎會沒有意義?人生於世,誰人不想在歲月長河留下痕跡,如此,才算不枉在天地間活過一遭……”
葉雲瀾道︰“我不想。”
“可是……”陳羨魚還想努力勸說一下。
葉雲瀾隻道︰“陳師兄,請回吧。”
陳羨魚見到眼前人眉目間的厭倦,知道自己已是徹底惹了人討厭,再如何勸說也是不了。
他苦皺起臉。
可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繪進他的人冊中,恐怕他此生都不得安眠。
葉雲瀾回到竹樓的時候,見到沈殊正拿著木劍比劃。
“師尊去做什麼了?”見他回來,沈殊好奇問。
葉雲瀾淡淡道︰“趕跑一隻煩人的竹鼠。”
沈殊眨眨眼,沒有多問。
葉雲瀾看了看天尚早,便道︰“來,我教你幾式劍法。”
沈殊眼楮倏然亮起,“好。”
葉雲瀾從記憶中搜尋出天宗弟子修煉的基礎劍法。
這劍法算來他已經有兩百多年未用,一時有些生疏,揮舞了幾下才算流暢。
卻見旁邊沈殊跟著他作學,就這麼一會,架勢竟也學去了七八分。
葉雲瀾忽然意識到,不僅是陣,沈殊在劍道上,興許也有著極佳天賦。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大部分劍法只要他示範過一遍,沈殊便能學會大半,再深講解幾分,便尋不出什麼缺陷了。
教著教著,葉雲瀾難得起了些許手的興致。
待一套劍法教完,他沒有拔缺影劍,而是俯拾起地上花枝。
“想試試新學的劍法麼?”
沈殊點頭,眼楮亮晶晶的,“想!”
葉雲瀾眼底泛出一點微末笑意,“那就出劍。”
師徒兩人在竹樓前空地手。
一高一矮兩道形錯。
年用起劍來有一瘋勁,雖在他眼中仍破綻許多,卻讓他覺到一點已許久未曾過的迫。
許久,兩人影停下。
沈殊臉紅撲撲的,滿臉都是汗,看他的眼神仍帶著興。
葉雲瀾雖一直沒有用全力,汗水也了背脊,衫黏在背上。
汗水沿著臉頰一滴滴淌下。他低低氣,竭力平穩呼吸。
眼見沈殊還想繼續,不得不無奈喊了一聲︰
“停。”
沈殊停止了作,“師尊?”
“今日先到此為止。”葉雲瀾抬袖去臉上汗珠。
他覺口泛出悶痛,卻並未在面上表分毫,隻道︰“你方才所使的劍法裡,有十七破綻,我與你仔細說說。”
沈殊看著眼前人汗薄衫、眉目疲倦的模樣,忽然道︰“不如……我先去給師尊燒水沐浴,師尊歇息一番再與我說吧。正好,我也很累了。”
葉雲瀾沉一會,他確實是乏了,“如此也可。不過你不必去燒水了。我記得雁回峰有熱泉,浸泡其中,有疏通筋骨之效,於此刻正是合宜,你與我同去吧。我們邊泡邊說。”
邊泡……邊說?
沈殊僵住了。
葉雲瀾見他沒有回應,道︰“怎麼?”
沈殊回神。
“沒,沒什麼。師尊……我們走吧。”
——
陳羨魚晃悠悠走在回自家府的路上,一邊走,一邊著古籍上記載的神賦。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
忽聽一聲喝︰“陳羨魚!天化日之下。臉上出如此猥瑣表,你又去唐突了哪位師姐?”
陳羨魚本能抱了懷中畫冊,苦著臉道︰“我可什麼都沒做,小婉師姐,你就放過我吧。何況我那不唐突,只是繪畫,繪畫之道可懂?你沒看尹師姐們看過我的畫後,也都紛紛贊我為畫癡了麼。”
“我呸,什麼畫癡,分明就是花癡!”林小婉憤憤道,忽然瞇起眼楮,“我看你上次見了葉師弟後,就時常心神不寧,這回莫不是去打攪葉師弟了吧?”
“怎麼會呢。”陳羨魚訕訕道,忽然腳底抹油,“我有急事,得趕回府理,師姐回見。”
“胚,你給我站住!”後傳來林小婉的喊聲。
陳羨魚拔狂奔。
好不容易回到府,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癱在座上,滿腦子裝著都是今日好不容易見到的人。
他嘆一口氣,如果能將對方畫下來該多好……
忽然,他從懷中拿出一塊閃爍著芒的靈玉。
他看完靈玉傳遞的消息,額角便滲出了汗,雙手結印,法施展。
一面水鏡在眼前展開。
水鏡裡漸漸顯出一個白男子。
男子坐在亭中,背後是一池青蓮。
他單手執棋,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沒有將半分目投向陳羨魚。
陳羨魚卻依然低頭恭敬喊了一聲,“兄長。”
時間流逝。
陳羨魚額頭汗水越聚越多。
直到一局棋下完,男子才側頭朝水鏡這端看了過來。
他生了一張清俊宛如謫仙的臉,細看與陳羨魚有三分相像。
——若問陳羨魚這世上他最怕的是哪一個人。
那定是他的兄長。
陳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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