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遞送訊息的信傳往幽州時, 長孫家的隊伍已經遠去長安數百裡之遙。
道上,車馬轆轆前行,紫瑞在車外看了看頭頂泛著青灰的穹窿, 轉頭朝車問“主此番出行太趕了,可要暫歇?”
神容坐在車中,手上輕輕著錦袋裡裝著的書卷“暫時不用,趕快一些, 免得耽誤礦上, 也省得我母親再多掛憂。”
出發的時候都是悄悄走的。裴夫人雖然知道事出有因, 但始終是不太樂意親去幽州, 埋怨趙國公下決定太早, 還因此與他置了氣。
直到出府門時, 都聽說父親還在安母親。
這一路走的還是老路,畢竟是捷徑, 隻不過遇上悉的地方都繞過了,嫌麻煩。
繞過山昭所在的河東那座城後,北來的寒風開始收斂了氣勢。
連日以來,除去在驛館落腳,路上從未停頓,至此纔算稍稍放緩,神容此時才吩咐暫歇休整。
東來領頭,將隊伍帶至道旁一座矮亭外歇腳。
神容踩著墩子從車裡下來, 抬手了一下吹過來的風“好似沒那麼冷了。”
紫瑞在後麵給搭上披風, 笑道“還是主趕路太快了,若是像先前那般, 本該了春纔到幽州。”
神容看了看天,其實春日在路上已經來了, 隻不過這一路直往邊關而去,是不大覺得到的。
真是奇特,冬日離開了幽州,春日又在去的路上了。
“主還是亭去坐吧。”紫瑞先進去了石凳。
神容緩步往亭走,忽見一旁東來往這裡走了兩步,擋在了前,手作拔刀狀,眼睛盯著道上。
“主小心。”
他視線所之,幾道人影一路在往這裡跑,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樣。
神容順著他目看去,凝神瞇眼,纔看清了那幾人模樣“怎麼好似有些眼?”
就這片刻功夫,那幾人已經一口氣跑到了亭外道上,一共三人,皆服布短打,額纏布巾,腰別匕首,為首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鬍子。
那個大鬍子跑著的時候就在看這裡,忽然腳下一收,朝後二人一招手,直從道上沖下來,直撲亭前神容“是你!你是那個當初幽州驛館裡的那個貴人!”
護衛們立即上前,神容攔了一下,走出東來後,近看那幾人,又聯係他的話,纔算認出來了。
“哦,原來是你們。”
大鬍子一頭汗,急急忙忙道“是咱們,咱們就是當初給山使送關外敵賊的那幾個,在幽州驛館見過的!”
沒錯,是見過。那都是神容當初剛到幽州時的事了,沒想到他還能一眼認出來。
記得這大鬍子當時還管“狗屁貴人”來著,後來才發現他們幾個是綠林中人。
神容不想見這等賤的,擺擺手,往亭走。
東來立即去趕人。
大鬍子卻不肯走,著急喊“貴人且慢,求貴人助咱哥兒幾個躲一躲追兵,以後一定報答!”
神容都沒看他們一眼“我為何要幫你們躲追兵?”
大鬍子更急“你不是認識山使?咱們最後一回見是在間香鋪子外頭,當時山使在代咱們事,後來被你一推窗給打斷了,記不記得?”
神容聽到此才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是有這回事,也很久了。
大鬍子接著道“眼下咱們就是替山使辦事回來了,要是被逮了就沒法去幽州見山使了,你就是為他也該出手纔是。”
神容微微揚眉“為他?”
連那男人要這幾人辦的是什麼事都不知道,卻被說得好像的事了。
大鬍子還沒再說,遠已有馬蹄聲傳來。
他們幾個耽誤得夠久了,馬上就要跑“貴人快看,就是他們!”
神容朝那邊看去,一行人馬遠遠而來,看模樣是兵馬,難怪他們怕這樣,再細看,竟也看出了點悉。
待到那群人近了些,看見了其中領頭的那個穿著胡,麵白眼細,腰上配著一柄寬刀,一下認了出來。
居然是那個檀州鎮將周均。
回京時在道觀裡被他夜查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真是巧了。”神容笑了笑“那我倒是還真要管了。”
大鬍子那幾個拔腳跑了。
周均的那隊人快馬循跡追過來時,正趕上一隊貴人車駕上道啟程。
當中車駕寬而華麗,上遮輕綢華蓋,有點眼力的就能看出來,那是京中樣式,車中的人必然來歷非凡,卻嚴嚴實實擋住了他們的路。
他們的人往右,貴人的車駕就往右,往左,車駕也往左。
車中,神容過窗格朝外著,周均甚至都想從他們橫穿,但被東來攔了。
雙方在馬上互,已有劍拔弩張之勢。
周均手按著寬刀“我檀州兵馬正在追捕幾個綠林賊匪,還請諸位不要阻攔。”
東來回“這裡不是檀州。”
這是神容剛才吩咐好的話。即便是要追綠林賊匪,在別人的地麵上,也不能生事,周均註定拿沒辦法。
果然,周均最終帶著人往回退了一段,朝另一頭繞行走了。
算他識相。神容沒再管他,朝外吩咐“快行,直往幽州。”
……
薊山裡,長孫信又剛從坑裡上來。
正拍著灰塵皺眉想法子,一名護衛快步自山道而來,雙手呈上剛送到的信。
長孫信看那信封便知是趙國公府送來的,立即接過拆閱,看完低低“咦”一聲“那豈不是就快到了?”
一麵帶著隨從們就匆匆出山去了。
胡十一剛由雷大來接替了崗,還沒走,頭看了一眼,轉頭正好瞧見剛從關城過來的山宗。
“頭兒,長孫侍郎剛有急事走了。”
山宗隨口問“什麼急事?”胡十一道“就聽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什麼‘快到了’,也不知是說什麼快到了。”
山宗往山外看了一眼,料想還是坑下的事,掃一眼那頭被看守著的重犯,走出山道,翻上了自己的馬。
胡十一跟上去“頭兒是要直接回軍所?”
“嗯,回去練兵。”山宗策馬出山。
胡十一上馬跟上,對此已見怪不怪了。
自京裡回來這麼久了,他一直就埋頭忙軍務,哪一都親力親為,像不嫌累一般,眼下都這時辰了,還要去練兵。
回到軍所時日已微斜。
山宗下馬,直往演武場走。
後大門外忽然沖來一匹馬,老遠就在喚“郎君!”
是廣源的聲音。
山宗停下腳步,手上拆著護臂綁繩。
廣源馬騎得太急了,簡直是橫沖過來的守門的差點都被刮到。
還是門口的胡十一一把給他扯住了,罵道“你小子乾嘛呢,搞襲營都沒這樣莽的!”
廣源本顧不上他,一翻下馬就跑到山宗跟前“郎君,方纔長孫侍郎回去囑咐他們長孫家的隨從快些安排,說是人就快到了。”
他說得太快,倒豆子似的,一邊說一邊氣。
胡十一在旁聽得咂“誰啊?誰快到了?”
山宗拆護臂的手一停,倏然掀眼。
長孫信在山裡的話,眼前廣源的話,連一起,一下全明白了。
廣源口氣“還能有誰,當然是……”
話沒說完,看見山宗已經了腳步。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馬,護臂綁繩一扯,翻而上。
胡十一愣住“咋,頭兒你不練兵了?”
山宗手裡韁繩一振,直接疾馳出了軍所。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又上馬跟上。
……
幽州雄渾的山嶺在天際起伏連綿時,神容又繞過了那座經過了兩次的道觀,再不遠就會進幽州大地。
“主。”外麵東來忽喚。
神容揭簾“怎麼了?”
東來打馬車前,低聲說“之前那隊兵馬跟來了。”
神容過窗格往後,果然看見一隊兵馬拽著塵煙跟在後麵,約有十數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追他們。
為首的人胡寬刀,老遠看不清神,但也能大概看得出他一雙細眼盯著這裡。
檀州鎮將周均。
東來道“他們肯定是沒追到那幾個綠林人才來的。”
神容猜也是這樣,笑一聲“追過來做什麼,找我要人?不用管他,直接往前甩開他。”
東來稱是,下令護衛鞭馬加速。
車馬碾著道上塵土飛揚,行將進幽州。
神容往窗格外又看一眼,蹙眉,周均竟然還追著,馬蹄聲近已可聞。
但隨之,另一波更強勁的馬蹄聲就蓋了過來。
神容循聲往前看,窗格裡隻有彌漫的煙塵,看不分明,卻約看見了一抹烈黑影,手揭開車簾“停車。”
車馬驟停。
終於看清,前方疾馳而來的男人,黑烈馬,凜冽如刀出鞘。
塵煙漫舞,除了風聲和馬嘶聲,隻餘如雷馬蹄聲。
山宗策馬而至,一扯韁,在車前停下。
神容抬頭看他。
他也在看,眼神幽幽深深落在臉上,角微提,好幾眼,才轉去後方。
後方的周均追上來了,一陣勒馬聲。
他細長的眼早就盯著山宗,卻見他隻盯著眼前的馬車,此時纔算看來。
山宗看著他“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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