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筆墨來。”
一封和離書在廣源的驚疑不定中送去大郎君所居主屋。
山宗已往外走,特地走了後院。
楊郡君最先聞訊趕來,在門邊拉住他“宗兒!你做什麼?別人不知道你,為娘還能不知道你,若你真對神容如此不滿,當初又何必娶,何人能勉強得了你啊?”
山宗勾著角,拉下的手“便是如今生出了不滿。”
“何至於此,你還要因此離開山家?”
山宗腳步停了一下,想起那道旨,言者與聽者同罪,笑一聲,點頭“對,我便是因要離了纔要離家。”
“讓他走!”山上護軍在後麵怒喝,整張臉鐵青,眼中卻泛出紅來“如此棄妻不孝之人,不配為我山家兒郎!今後誰若敢去找他,便逐出山家!”
楊郡君驚愕地看著丈夫,忘了開口。
等回頭,眼前已經沒了兒子的影。
……
山宗拎著刀,策馬往北,直直行去,不曾回頭。
懷裡揣著那份帝王任命書。
唯一從山家帶走的,隻有自母親給他的那塊崇字白玉墜。
涼風如刀,割人的臉。
一道影騎著馬追了上來,跟著“郎君,我一路追一路找,可算找到你了。”
是廣源,背著包袱。
山宗頭都沒回“跟著我做什麼?”
“我自與郎君一起長大,自然要跟著照顧你。”廣源追著他的馬“郎君是值得跟的人。”
山宗忽笑一聲“是麼?”
五萬盧龍軍,他十五營,十四歲起就開始籌謀,每個鐵騎長都是親手所選,有的甚至年紀可以做他的父親。
不知他們在關外還剩多人,是否還覺得他是值得跟的人。
“人送走了?”他忽然問。
廣源忙回“送走了,夫……貴人走得特別急,我是追去的,將郎君留給的東西都送去了,很生氣,長孫家也氣壞了。”
“嗯。”山宗無所謂地瞇著眼,看著遠蒼黃的天“那更好,此後就與我這樣的人沒有瓜葛了。”
廣源沒明白,隻是憾“貴人其實很好,郎君若真跟好生過下去,不會覺得沒有意,也不會覺得勉強的。”
山宗隻似笑非笑,始終沒有作聲。
一個高門貴,裴元嶺說是長孫家至寶,應當多的是人去求娶,不出兩年就會與他無關了。
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前方有匹馬停著,馬上坐著臉白眼細的周均,神沉地看著他,似乎早就在這裡等著。
已然在檀州。
“聖人下旨那一戰失利,此生都不可再提。”周均扯著韁繩,打馬在他旁繞行半圈,聲音低得隻有彼此可聞,嘲諷地看著他。
“所謂的山大郎君如何風,不過就是個孬種,你可知我的人在那條線上苦戰了多久!”他忽然拔刀。
山宗手中刀赫然出鞘,冷冷隔開他,策馬繼續往前。
又豈會比盧龍軍久。
……
幽州大獄的底牢大門緩緩開啟,幽深黑暗,裡麵時而傳出幾聲重犯的嘶號。
八十四人被押至這裡,戴上了沉重的手鐐腳鐐。
“山宗!”駱沖左眼上的疤痕橫著泛紅,頭發被絞短,穿著囚,惡狠狠地想沖上來“你居然把咱們送大獄!為了你自己罪,你連關外弟兄們的死活都不管了!”
山宗持刀而立,一言不發地看著。
看著他想沖上來,又被大隊獄卒拽回去。
“你怎能食言!”龐錄帶著傷扯鎖鐐,憤怒地看著他“不是你說一定要帶他們回來的!”
幾十道影全都帶傷未愈,沒人沖得過嚴的獄卒,他們的鎖鐐被往裡拖。
“姓山的,是老子瞎了眼!”駱沖一手撐在大門上,幾乎要摳出痕跡,惡狠狠地瞪著他“老子遲早要殺了你!”
“那就別死,”山宗冷冷說“留著命來殺我。”
大門轟然關閉。
山宗轉,往外走。
幽州街頭還混,魚龍混雜之甚多。
他進了一間昏暗的鋪子,坐下“紋個刺青。”
鋪子裡鉆出一個滿麵橫的漢子,取出針時一臉瞧不起似的笑“這位郎君,可別說小的沒提醒您,刺青可不是尋常人紋的,那哪是什麼好人會有的事,除非是軍中番號,否則便是落大獄的犯人才會刺的。”
山宗扯開襟,赤上,冷幽幽地笑了笑“沒錯,我也該下大獄。”
漢子被這話嚇了一跳,再看到他那條結實的右臂上赫然二字的番號,再也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上前“郎君想紋什麼?”
山宗右臂繃“蛟。”
龍已沉淵,隻剩惡蛟。
當夜他袒著那條鮮未凈的右臂,一人清剿了藏城中的綠林賊匪。
次日,他開始組建屯軍所,上穿上了一烈黑胡服。
不久,幽州刺史趙進鐮到任。
他當著屯軍所剛剛招募而至的第一批兵,宣讀了自己的任命書。
永鎮幽州,不出幽州。
他的邊多了新的人,胡十一、張威,雷大……
他們隨著他遇即殺,徹底平定了幽州。
後來,整整多了兩萬幽州軍。
他留下了一群綠林人的命,讓他們對自己俯首帖耳。
讓他們充當自己的耳目,一次次出關。
始終沒有訊息。
直到兩年後的某個冬日,趙進鐮在他麵前無意間提起“崇君,你可知聖人……不,如今該稱先帝了。”
山宗倏然掀眼。
後來趙進鐮悄悄告訴他,就在他離開的那年,沒多久就有兵馬長安兵諫,有瞭如今的儲君。
或許是命,盧龍軍沒了,帝王沒有停止他的猜疑,生命裡有兵馬再來也無力阻擋了。
是夜,他在暗召集了一批綠林,告訴他們“現在是你們回報我的時候了。”
綠林們紛紛應命。
他可以更下力地找尋了。
依然沒有訊息。
本以為就此過去了,或許此後一直就是這樣了。
他在幽州,早已忘了和長安,卻在巡完一次關城,抓了幾個生麵孔後,迎來了突如其來的重逢。
“我隻要你們做主的出來給我個說法,是誰不好好說話?”
他坐在暗,看著突然闖的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當初長安街頭垂紗掀開,一晃而過的,三年後已是姿纖挑的人。
長孫神容。
……
山宗獨自走在長夜,似在幽州,又似在別。
前麵亮大盛。
他往前,一腳,亮群山環抱,東角河流奔騰。
高坡上,一道人的影迎風而立,披風翻掀,披帛飄。
轉頭看來,笑得意氣風發“沒有山能在我眼前造次。”
山宗想了起來,他為開礦和一起落過礦,甚至放出了那八十人;也曾抬手一指就幫他找到了差點死在泥潭裡的八十人。
他為找私自出了關;也曾關外給他指路,讓他找到了周小五。
遠遠不止這些,他本以為要獨自走這條路,偏偏闖了進來。
他勾起角,朝走去。
卻淡了臉,轉就走“你以後就獨自在薊山裡睡著吧,我纔不會來,再也不來幽州了……”
周圍暗了下來,似又要回到了長夜漫漫的幽州街頭。
山宗聽到胡十一的哭腔“頭兒,你不是說有口氣都要活下去的嗎?哪能說話不作數呢!”
沒錯,他已找到盧龍軍了,他答應了要去見父親。
終於意識到這是在夢裡,山宗往前,去追那道影。
亮越來越遠,黑暗大片而至。
他的日頭就要沉了。
山宗冷笑,咬牙往前。
他不信,這麼多都過去了,不信這次不過去!
神容!
眼前一亮,山宗睜開了眼。
從模糊到清晰,眼裡一片昏暗的床帳。
床前一人驚呼“山使!”
是軍醫,他手裡著旗幡一角,即將蓋上他臉,驚喜地停住“夫人!”
旁邊立即轉過頭來一張臉。
神容怔怔地看著那張臉,直到他黑漆漆的眼珠了一下,才發現是真的。
他醒了。
口漸漸起伏,間哽著,忽而對著他的臉就抬了手。
沒落下去,那條刺青斑駁的右臂抬了起來,抓住了的手,頭一次沒多力氣。
他抓著的手,扯過去,慢慢按到薄上,拿開時了我回來了。
神容緩緩低頭,心口一點一點復蘇,捧住他那條斑斕的手臂,臉上那片刺青,輕輕說“恭喜凱旋。”
視線裡,看見山宗的角揚了一下。
雖然晚了幾年,但恭喜凱旋,我的盧龍。
他定有過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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