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草長鶯飛
許不令從薑瑞府上折返,已經到了深夜,遠的皇城裡會發生什麼,他已經不關心了。
時值此刻,許不令忽然明白了,芙寶外公為什麼能信手攪天下犬不寧,真的隻是眼睛多罷了。
利用資訊不對稱的優勢,在最適合的時機,把訊息告訴最合適的人,便足以用三言兩語挑整個大局,而且是堂堂正正的謀,對方明知是坑都得往裡跳,因為不跳會掉進更大的坑。
上者伐謀,大將殺人用兵,謀士殺人用,這種當攪屎的快,還真讓人慾罷不能。
不過今天的局麵,許不令也確實有幾分運氣分在其中。
本來他的計劃是拿沉香木,有機會就殺薑麟,沒機會殺薑篤,再沒機會殺薑瑞栽贓給薑凱,反正來北齊一趟,得給北齊留個沒法平息的大患。
隻是沒想到能正好撞見薑篤雄起,連手都不用,就靠一頓忽悠,便促了目前來說最好的結果。
已經算滿載而歸,許不令自然也沒興趣留在這裡笑看狗咬狗,回到客棧後,便連夜帶著四個姑娘便離開了歸燕城,留給北齊的,則是一場註定傷筋骨的軒然大波……
北齊最西側,黑城。
城外千裡黃沙間沙雪融,左親王薑駑,著那套除了睡覺從不卸下的鎧甲,日復一日站在城頭,眺著看了數十年的肅州城。
雖然薑駑的‘宿敵’許悠,早已經拍屁走人去長安當了攝政王,但薑駑的習慣還是沒改,‘不破肅州不卸甲’的誓言已經立下,周邊又沒其他敵人,他總不能轉頭去看西域早已經不氣候的諸多小部落。
“報——王爺,王爺,出事了……”
薑駑正著千裡沙雪出神之際,城墻下方忽然傳來焦急呼喊。
薑駑眉頭一皺,轉眼看去,卻見首席謀士陳軒,從臺階跑了上來,麵白如紙、驚慌失措。
“剛過年號什麼喪?肅王發兵破原州了?”
陳軒急急慌慌跑到跟前,把八百裡加急傳過來的訊息遞給薑駑,急聲道:
“前夜,太子薑篤在含元殿犯下‘弒君弒父’這等大逆之舉……”
“什麼?!!”
薑篤渾猛地一震,比聽見歸燕城被西涼軍破了還不可思議,他一把揪住陳軒的領,怒罵道:
“胡說八道,薑篤剛剛封太子,這時候他殺他爹作甚?腦子被你踢了?”
陳軒臉煞白,焦急道:
“千真萬確,護衛冒死送出來的訊息,薑篤已經被當場拿下,連國師都到了牽連,歸燕城已經了。”
薑篤猶如被晴天霹靂砸在了頭上,腦子裡一震眩暈。他想了想,怒目道:
“瑞兒在京城,他做了什麼?別說這混賬跑去爭皇位了?!”
陳軒自然知道爭不得,這一爭北齊就全完了,再無與大玥抗衡之力。他一拍膝蓋,又氣又無可奈何的道:
“不爭不行。據說聖上瀕死前,寫了詔送出宮城,廢篤立瑞,明顯是要過繼世子為嫡子,另立儲君,世子接到訊息馬不停蹄往宮裡趕,卻被世子薑凱搶先了一步,還被薑凱扣住了。”
薑駑本來略顯驚喜,可聽到後麵的話,頓時怒火中燒:
“薑凱那王八羔子,既然聖上有詔書,為何扣我兒子?他想宮篡位不?”
陳軒搖頭道:“世子薑凱不知從哪裡提前得到訊息,先行拉攏了朝臣和宗氏進皇城,世子殿下單槍匹馬,進去就被扣了,現在不說尊詔繼承大統,連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問題。”
“放肆!”
薑凱猛地拔出腰刀,在城墻上來回踱步:
“這個薑橫,本王為薑氏復國大計,才對他忍讓,他真當本王怕他不,敢扣我兒子……”
陳軒心急如焚,勸道:“王爺,要麼現在就打,隻要大軍先到歸燕城,還能挽回局麵。要麼就退一步,擁立薑凱為儲君……”
“我擁立他大爺,聖上給我兒子的東西,憑什麼讓他搶?傳令三軍,即可拔營,歸燕城勤王清君側!”
“諾!擂鼓,擂鼓……”
咚咚咚——
寧武關,太原城。
年關剛過,太原城的年味依舊,家家戶戶門前還掛著紅燈籠。
原本太原知府的衙門,現如今已經了北齊東路軍的大本營。
議事堂,右親王薑橫,坐在書案前,眉頭鎖看著西涼軍的調兵向,估算著大軍渡江伐東部四王的時間。
一封保還沒看完,幕僚周川便急慌慌跑進來,臉上驚喜中帶著驚恐,表十分古怪:
“王爺,王爺……”
薑橫放下書信,瞧見周川又高興又不高興的模樣,心中莫名其妙,沉聲道:
“怎麼?東玥渡江擊退了西涼軍?”
周川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整理了下思緒,才開口道:
“前夜薑篤在含元殿弒父,被我們世子和朝臣當場抓住,如今歸燕城是世子在主持大局,不出意外,大齊儲君必然是世子殿下……”
啪——
話沒說完,薑橫便是一掌拍在桌子上:
“什麼七八糟的?薑篤都已經是太子了,沒事弒什麼君?薑凱那混賬指使的?”
周川連忙搖頭:“絕非世子安排,世子隻是去歸燕城躲風頭罷了,剛到兩天沒時間謀劃。按照世子所言,是薑瑞從中作梗,甚至偽造了聖上的‘詔’,要過繼薑瑞為嫡子,另立儲君。”
“胡說八道,聖上一代雄主,豈會做這種沒腦子的安排?這不是故意煽雙王兵變?薑篤即便犯下弒君大錯,聖上為大局著想,都會瞞此事不會改立太子,豈會這種時候來?”
“對啊,那詔肯定是薑瑞偽造,世子殿下把薑瑞也扣了下來徹查。這一扣,左親王必然發兵歸燕城,王爺現在不過去,不僅世子命懸一線,我大齊也要落在臣賊子之手了。”
薑橫怒發沖冠,站起來憋了片刻,抬手指向輿圖:
“本王現在怎麼過去?現在一走,一年心大半白費,以後怎麼打回來?”
“王爺在前線浴戰,左親王一係在後麵篡位,我們總不能視而不見。即便把皇位拱手送人,左親王也不見得會記王爺的好,一山不容二虎,為君者豈能容忍一個勢均力敵的藩王杵在跟前,況且世子還扣了薑瑞,這是死仇,日後必然把王爺當槍使。王爺三思啊!”
薑橫咬了咬牙,一把推翻了書桌,怒罵道:
“這群混賬東西,若是聖上在,他們哪裡有這狗膽。即刻調兵回援歸燕城。”
“是。”
“妙絕倫!”
啪啪啪——
嶽麓山下,小村落。
頭發雪白的老夫子,拍著手掌,看著眼前的棋盤,喜形於:
“老夫小瞧那小子了,讓他去破壞兩國結盟,結果最後還留了這麼一手。以一人之力一國,當真神來之筆,妙哉妙哉……”
棋盤對麵,畫聖徐丹青盯著七八糟的棋盤,蹙眉道:
“恩師,這個局,有點看不懂。”
梅麴生在旁邊撥弄著火盆,也是點頭:
“對啊,許不令殺薑麟、薑篤,從而挑起雙王奪嫡,都能讓人理解。但他是用什麼方法,讓薑篤去弒父,還心甘願的抗下這千古罵名?用了妖蠱了薑篤不?”
老夫子著胡須,高深莫測的道:
“許不令乃當代人傑,佈局之遠、謀劃之深,爾等凡夫俗子,自然看不懂。這個局,定是利用了人心,許不令提前發現薑篤格的缺陷,藏於暗中佈局引導,直至薑篤在不知不覺間鑄下大錯,事後還不知被利用。這等玩弄人心與鼓掌,卻不顯山水的本事,當真高明。”
徐丹青半信半疑的點頭:
“恩師已經看了?”
“沒有。”
老夫子有的笑了兩下:“就是因為看不,才覺得高明。世間最強的謀劃,就是看起來沒有任何謀劃,自然而然如同巧合一般。許不令這小子,進步神速,讓人生畏啊。”
是在瞎吹……
梅麴生烤著火盆,沒有再聊這種老夫子都看不懂的事兒,轉而道:
“那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老夫子用袖子掃過棋盤,把棋子全部掃棋簍,搖頭道:
“天下碎四塊,獨留許家一條大龍,閉著眼睛都能收,沒什麼可做的了。”
梅麴生思索了下:“左清秋乃祖師嫡傳,即便朝中失勢,也不可能服輸,就這麼不管了?”
“左清秋不會服輸,但輸定了,人力敵不過天命,許不令就是天命,誰攔誰死,靜觀其變即可。”
“哦……”
十天後,秋風鎮。
正月末、二月初,徐徐春風掃過大地,荒原上的積雪逐漸融化,萬木逢春,斷斷續續出了芽。
泥土道路兩旁芳草萋萋,一輛小馬車穿過小鎮,停在了已經關門歇業的茶鋪外。
陳思凝和祝滿枝騎在馬上,肩膀背著包裹,眺著來時駐足過的茶鋪,卻再難見到那個日夜守候的老婦人。
崔小婉坐在車廂裡,挑開車簾看著外麵的形形,臉已經恢復如初,燦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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