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東部四王從一開始,就想的是把蕭家拉過來。蕭家的家主是蕭庭,隻要蕭庭開口支援東部四王,把蕭楚楊逐出家門,那蕭楚楊就代表不了蕭氏一族了。
可蕭楚楊是蕭庭親爹,讓兒子把爹逐出家門的難度,可想而知。
二月初春,眼看長江北岸的西涼軍虎視眈眈,即將渡江南下,江南的氣氛,也漸漸張肅然起來。
淮河畔細雨濛濛,已經當了一年家主的蕭庭,坐在河畔的石堤上,手裡拿著魚竿釣魚,語重心長地說道:
“瑞啊,不是哥哥不幫你,我什麼本事你不曉得?蕭家各個長輩談事兒的時候,我往上麵一坐,和老壽星似的咧著,說啥我都得點頭,還不能讓叔伯們發現我聽不懂;你讓我給聖上表忠心,我表了也沒人信啦,我還把許不令侄子嘞,我他他答應嘛?他姑父他倒是答應得快……”
蕭庭的側,杭州王氏的嫡長子王瑞,持著魚竿蹲在旁邊,表親和,搖頭無奈道:
“蕭大哥就別為難弟弟我了,我來了這麼多次,再沒個準信,不說聖上,我爹都能把我打斷,我當時可是誇下海口,說和蕭大哥過命的……”
“那是自然,我們可是一起逛過青樓喝過花酒,你去問問淮南城裡的姑娘,誰不知道我倆趣味相投?而且‘勇猛無雙’出了名,不說尋常姑娘,宜春樓那老鴇兒,我倆都品鑒過,王老弟有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老敗火’,妙哉妙哉,我就好這口,特別是生過孩子的那種,會來事兒,說起來還真有點饞了,要不待會……”
蕭庭和在長安城一樣,滿口無遮攔胡說八道,甚至比在長安城還放不羈了些,畢竟現在沒嚴厲的姑姑管著他了。
王瑞和蕭庭說正事兒,每次都是不到兩句,就被蕭庭帶偏,本說不到正題,總覺得蕭庭是在故意打馬虎眼,可他和蕭庭算是老相識,蕭庭在長安城就是這麼個子,說裝的吧也不像,隻能陪著笑聆聽。
蕭庭嘰嘰歪歪說了片刻,應該是真有點了,起拉著王瑞就走:
“說不練假把式,走走走,今天王老弟過來拜訪,我剛好和家裡說出去應酬,咱們今晚上點十個姑娘,讓你瞧瞧什麼‘淮南夜不令’,許不令白天有多猛,晚上哥哥我就有厲害……”
王瑞笑得很牽強,西涼軍都快打到江南來了,他哪有心思跑去喝花酒,當下抬手道:
“蕭大哥,這事先不急,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已經開了春,西涼軍可馬上過來了,許家挾持了令尊和皇子霸占長安,這可是臭萬年的事兒,蕭大哥為蕭家家主,蕭家在江南紮千年,遇見這等大變故,若是坐視不理負了舊主,豈不是讓後輩子孫寒心?”
蕭庭擺了擺手:“我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臭萬年也是我死後的事兒,哪有吃喝玩樂重要,對了,我把孝宗皇帝賞給我太爺爺的玉如意出來了,能換好大一筆銀子,咱們待會再去賭把大的……”
這混賬東西……
王瑞臉都綠了,很想破口大罵幾句,可最終還是下了火氣,抬手道:
“今天的事兒,還蕭公子回去認真思量,蕭家宋氏照拂三代,哪有‘國破家全’之理,蕭公子識時務,不要到時候追悔莫及!王某告辭。”
“誒,別走啊,我請客,老鴇兒哦……”
“告辭!”
江南水脈四通八達,初春時分雨。
廬州南側的池河,因為糧草調集經由此,在近兩年也變了南來北往的通要道,河流中段的大橋鎮,逐漸繁華起來。
戰爭伴隨著混,而混則代表無法之地變多了,原本待在楚地的江湖人,因為大量朝廷兵馬的進駐,都跑到了這種沒有軍隊駐紮的地方,趁著朝廷無心監管大發橫財。
清晨時分,一條從江麵順流而下,沿著池河抵達大橋鎮的船隻,在碼頭上停靠,兩個江湖裝束的人從上麵走了下來。
帶頭的看是個長者,穿著長袍外罩披風,長著鷹鉤鼻,不茍言笑雙眼神斂;後麵則是個頗為俊俏的年輕人,持著傘走在背後,臉頗為鬱。
碼頭上的工頭,準備上前問問有沒有活兒,可抬眼瞧去,卻見規模大的船隻上,艙門閉,裡麵也不知拉得什麼大牲口,偶爾一下,整艘船都會輕輕搖晃。鷹鉤鼻老者,抬手在船艙上拍了兩下,船艙裡麵的牲口才安靜下來。
攬活兒的工頭,上前客氣道:
“客,拉的什麼玩意?要不要小的們搭把手?”
年輕人撐著傘遮住老人的頭頂,對此擺了擺手:
“幾頭牛罷了,不歇腳,吃個便飯就走。”
工頭嗬嗬笑了下:“這牛聽靜有點大。得嘞,客有需要招呼一聲即可,前麵有個新開的楊家鋪子,楚地那邊過來的,做的菜是真合口味,客有興趣可以去坐坐,說老王介紹的,保準給您打八折……”
碼頭上南來北往,這樣互相幫忙拉客的事兒很常見,年輕人也沒說什麼,和老人一起往工頭所指的地方走去,走出幾步後,回頭看了看:
“外公,那倆祖宗不會鬧事吧?這地方人多,惹來的兵,不好。”
鷹鉤鼻老人眼神平淡:“規矩得很,就是肚子了,外麵有牛馬聲響,才彈幾下。驚鴻,你待會去買幾頭羊,要羊羔子,太老的不好消化。”
上驚鴻點頭稱是,和老人一起進了碼頭邊的小酒館。
酒館才開沒多久,招牌桌椅都是新的,有個穿著襦的小姑娘,坐在後門,手捧書卷,可以聽到後院傳來的男吵架聲:
“……整天就知道喝酒,讓你認真找個活兒,別去和那些混江湖的夥在一起,你偏不聽,人家幾句話,你就準備和人家跑去杭州當王家的門客,你那點武藝,人家能要你?上次差點死外麵,你還不長記?”
“你一個人懂什麼?上次你不看我遇見的是誰,能活下來是我本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的事兒你別管那麼多……”
“那這日子還過不過了?丫頭還小……”
“就這麼個破店你以為我想開?攢了那麼點家底,找個船幫進去,我早過上好日子了,你非要在這裡開個碼頭店,一天賬不了幾文錢……”
“若不是丫頭,你以為我會忍著你?本事不大,整天就知道說這些……”
啪——
掌聲傳來,話語戛然而止。
坐在門口的小姑娘,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鷹鉤鼻老人皺了皺眉,上驚鴻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轉便準備離開。
隻是很快,後院裡麵便跑出來一個荊釵布的婦人,抱起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抬眼瞧見門口的兩個客人,臉上的緒瞬間去,出一抹和氣笑容,連忙招呼:
“客裡麵請,隨便坐。”
婦人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但臉上還帶著幾道紅痕。
上驚鴻皺了皺眉,思索了下,還是走進了小飯館裡,在窗邊坐下,隨意點了兩個小菜後,輕聲道:
“中原的男人,都不是東西。”
鷹鉤鼻老人隨意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無需理會,說正事吧。”
上驚鴻點了點頭,端起茶壺,給老人倒了一碗,神稍顯落寞:
“去年在南越,百蟲穀幾乎被一網打盡,連爺爺和二爺都葬毒手,若不是那天晚上護衛誓死抵抗,讓我得以水逃,我上一家就死絕了……”
鷹鉤鼻老人抬了抬手:“說這些有什麼用,江湖人誰上不背幾條命,問你要怎麼做。”
上驚鴻抿了口茶水,向西北方:“開春的時候,許不令會率領大軍打過來,我還有些瘋王蠱毒,到時候我想辦法製造混,外公進去……”
鷹鉤鼻老人搖了搖頭:“你這是讓外公去送。西涼軍營,弓弩火炮難以計數,你那點蠱毒,最多迷千百人,剩下的幾十萬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我淹死。”
上驚鴻也知道是如此,輕聲一嘆,不知該說什麼了。
鷹鉤鼻老人瞧見上驚鴻這幅模樣,端起茶碗喝了口:
“年輕人,不要心浮氣躁急於一時。戰場上瞬息萬變,隻要有耐心,總能找到機會。闖軍營不可行,但若是能想辦法,把許不令騙出來,孤一人的話,外公有兩把握殺他……”
“才兩?”
“兩很?尋常人過來,最多有兩把握活著離開。本事不大,心比天高,你當許不令在馬鬃嶺的戰績,是說書先生瞎扯的?”
上驚鴻訕訕一笑,還想再問問,忽然瞧見對麵的外公停下了話語,抬頭看去。才發現飯館的婦人,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
“客久等了,這是早上剛送來的土,燉了一早上,味道正好……”
小婦人把兩樣小菜放在桌上,便點頭一笑,轉回到了後院。
鷹鉤鼻老人始終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茶碗。
上驚鴻稍顯疑,湊近幾分:
“外公,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鷹鉤鼻老人耳微,傾聽許久後,才低聲道:
“這人有問題,距離這麼遠,我說到許不令的名字,腳步頓了下,會武藝,而且很可能認識許不令。”
上驚鴻一愣,他可什麼都沒覺出來,當下小心了幾分:
“難不是許家的暗樁?”
鷹鉤鼻老人拿起飯碗和筷子,隨意道:
“管是什麼,寧殺錯不放過,行走江湖,最忌諱出師未捷先走了風聲。”
“知道了,嗯……什麼時候手。”
“已經手了。”
鷹鉤鼻老人夾著菜,眼神平淡。
上驚鴻稍顯茫然,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便也拿起了碗筷吃飯。
飯吃了不過兩口,飯館的後院,忽然傳來小孩的呼喊:
“娘,你快看,河裡麵……”
“小心!”
轟隆——
水花開,木板被撞到的聲音,男驚聲傳來。
“相公!”
“娘……”
地山搖,不大的小飯館,房梁眼可見地晃。
街上的行人聽見聲響,在飯館前駐足檢視,還有人呼喊兩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結果不過片刻,便有一個男人的下半,齊腰斷裂被扔到了街麵上,嚇得小街行人四散而逃。
“丫頭!”
子淒厲的呼喊傳來,接著便是落水聲,後宅的靜,在這一瞬間歸於沉寂。
鷹鉤鼻老人放下飯碗和筷子,從袖子裡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轉走向鋪子外:
“走吧。”
上驚鴻盯著後門,臉煞白,半晌纔回過神來,連忙起跟著跑了出去,都在微微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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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南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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