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就是大勢所趨呢?他明明不願意沈妙就這麼死去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沈妙生出別的?裴瑯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廣文堂的先生,看著沈妙從一個驕狂的,什麼都不知事的非要嫁給傅修宜,看著了定王府,爲了傅修宜學習並不喜歡的東西,變王妃,變皇后,又變廢后。
其實有些蠢,也算不得多聰明,學東西學得慢,卻有種讓人覺得可怕的固執,在後宮裡更是有一些多餘的仁厚。爲了一個人付出的心甘願,裴瑯有時候覺得沈妙可笑,有時候卻又覺得很羨慕傅修宜。
再到後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多留意。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面對沈妙的問題,他教導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可是裴瑯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允許自己犯錯誤。
於是在他察覺到自己愈來愈奇怪的心思後,他決心要阻止這個錯誤。所以沈妙去秦國做質子的時候,是他提議的。可是五年後,沈妙回來了,他的心思還是沒有改變。
他冷眼看著沈妙在後宮裡和楣夫人,鬥得遍鱗傷,看越來越暗淡的目,看憔悴的神。
最後傅修宜問他如何對付沈家後人時,他不假思索的說了四個字。
斬草除。
斬的是他心裡的草,除的是他心裡的。
可他沒想到,傅修宜斬草除,竟是連傅明也一併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傅修宜卻連自己的骨都能下得了手。婉瑜尚且還能借口是路途中的意外,傅明可只能是傅修宜自己的命令。
裴瑯記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訊後的眼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很大,沒有眼淚,卻悽慘的讓人不忍目睹。
那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卻燒的裴瑯的後悔之心慢慢迭起。
他去找了普陀寺的主持,問如何消除心中的業障。
主持是個老僧人,看著他搖了搖頭:“心病還需心藥醫。”
世上有沒有後悔藥?
裴瑯求高僧指點,僧人道:“施主之所以頻夢故人,因爲對人有所虧欠。在你夢中消散不去,因爲有怨氣未解。無法往生,亦得不到解。”
裴瑯惶恐,問可有解決辦法。
僧人反問:“將過去的錯誤撥反正,再求一個重來的機會,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願意?”
裴瑯道:“願意。”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爲何要回去?”裴瑯不解。
“施主願意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那個機會卻是需要等的。”
“那個機會……是指什麼機會?”裴瑯問。
“施主所欠之人,還有心願未了。等故人心願了卻之事,施主獻出自己的命,或許有所生機。”僧人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卻說:“言盡於此,再多的,貧僧也無法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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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瑯辭謝了僧人,回到宮中去。
沈妙未了的心願,是什麼呢?
沈妙這一生悽慘伶仃,子喪族亡,想看到的,大約是仇人下地獄,沈家復清明吧。
有一個重來的機會,但你要等,等不等?
等。裴瑯做出了決定。
這一生如此漫長,漫長到他願意用這條命,來挽回一個錯誤。
……
冬去春來,雁來雁往。
一個王朝氣數將近的時候,衰敗的氣息就會籠罩在上頭。
明齊已經不似從前的明齊了。苛捐雜稅,賦稅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貪污吏狼狽爲,朝堂混,帝王昏庸。
太子卻整日忙著結黨營私,恨不得早日登基新帝。
將兵權收歸手下,卻無良將驅策,明齊是一塊,誰都想要啃一口。
遙遠的大涼攻打吞併了秦國,終於對明齊發了攻勢。摧枯拉朽般的,勝利來的不要太容易,一路打到定京城門樓下。
駐紮安營,定京城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戶戶大門閉,亡國之氣瀰漫。
那大營帳中,有人正坐著拭長劍。
“明齊氣數到了盡頭。”白公子搖著摺扇走了進來,聲音裡倒是聽不出什麼緒,道:“聽聞今夜皇宮裡正在清理。”
要清理的,宮中的眷,妃嬪,宮,甚至皇家公主,都要清理的。與其落敵手被人侮辱,倒不如先死個乾淨,算是保全氣節。
真是保全氣節麼?那些人中,又有多其實是不想死的?
拭長劍的作一頓,男子擡起頭來,出一張絕的臉。他生了一雙溫的桃花雙眸,不過眸滿是冷漠。道:“哦,沈皇后的找到沒有?”
季羽書挑開帳子的門走了進來,剛好聞言,就道:“打聽過了,沒有,冷宮裡的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連件服都沒留下。”
高嘲笑道:“傅修宜還真是怕人閒話,理的倒是乾淨利落。”
“沈家真是可惜了。”季羽書嘆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謝景行淡淡道:“自取滅亡而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紅繩。
那繩子的都已經有些消退了,卻仍舊是牢固的,後來他曾上過許多次戰場,這紅繩一次都沒有落過。
想到那一夜子清涼飛揚的道賀聲,謝景行搖搖頭,那承諾終究是要負了。誰能知道短短幾年景,這明齊江山就能覆沒的如此之快?便是沒有大涼,也長久不了。
他的確是凱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踐行酒的份上還一個心願,賠一場煙花的,不過斯人已去,此生是沒有機會了。
他道:“明日一早,攻城。”
……
大涼的旗幟飛揚,六月的天瞬息萬變,黑雲城,狂風大作,彷彿下一刻就要傾盆大雨將至。
宮殿裡已經沒有人了,到都是橫七豎八的。有“自縊”而亡的宮中眷,也有被大涼兵馬斬首的僕從。
流遍野,伏百萬。
裴瑯坐在茶殿中,給自己斟茶。他倒的緩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煙嫋嫋升起,散發出香味,彷彿人的耳語,教人心醉。
他看了一眼窗外。
沈妙死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天沉,突然大雨滂沱而至。
他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大涼的軍隊到了,明齊的氣數將盡了。傅修宜和楣夫人快要活到頭了,沈妙的心願,大約也可以了了。
他犯的錯誤,也終於有回頭的機會了。
他把那小瓶的東西倒進了另一頭的酒壺裡,滿滿的給自己斟上一杯。
你的心願就要快要了了。可惜……替你了卻生前心願的,卻也不是我。
城樓之上,大軍境,帝后都被反綁著雙手押持著綁縛在旗桿之上。
人都有私心的,爲了自己的活路,也可以將別人的生路斷送。這是楣夫人和傅修宜經常做的事,而現在,到他們也來嚐嚐這其中滋味了。
明齊宮中的臣子綁了自己國家的帝后,來向大涼邀好投誠。他們願意用帝后的頭顱來求得對方網開一面,放自己一條生路。
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楣夫人就算再如何得寵,在這一刻,誰也不能驅。
哦,還有新太子傅盛。那也早已被傅盛邊跟著最拍馬屁的謝長武和謝長朝給斬了頭顱,先拿給大涼的將軍獻了。
城樓之下,坐在高馬之上的男人懶洋洋瞇起眼睛,黑雲不知什麼時候又散去了,漸漸地有金灑遍了整個城池。
他袍華麗,戎裝沾染鮮,卻依舊貴氣纖塵不染,天生的威。同樓臺之上被綁著任人魚的帝王形鮮明對比。
“謝景行”傅修宜咬牙道。
臨安侯府的世子,謝鼎的兒子,謝長武和謝長朝的兄弟,誰也沒有想到,那個早已戰死沙場的年,隨著臨安侯府一同沒落的年,卻在許多年後以這樣的模樣重新出現在天下人眼前。
他是大涼永樂帝的胞弟,金尊玉貴的睿親王,也是大涼的帥,驅使著令人聞風喪膽的墨羽軍。
“好久不見,傅家小兒。”謝景行與他打招呼。
誰都知道大涼永樂帝的胞弟最是風,替他征戰天下,又最是磊落豪爽,這麼一個英雄人,原先卻是臨安侯府的世子。
楣夫人盯著那男子。
極怕,再如何穩握勝券,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會失了分寸。可是自來都是憑藉著男人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在這個關頭,卻是什麼招數都已經沒用了。責怪傅修宜沒有本事,好好地王朝也會覆沒,再看城下男人俊絕倫,自有貴氣天,不由自主的便盯著他,目裡都是盈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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