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一愣，問：“夫人，要寫信回明齊麼？”

沈妙搖了搖頭：“要一張很大的紙，比城門囚犯的告示還要大。”

筆走龍蛇，鋒芒畢，驚蟄和穀雨見過沈妙寫字的，給明齊寄家書的時候，或是以前與裴瑯傳消息的時候，只是那時候的沈妙都是冷靜，並未瞧得出什麼不對。而今日的沈妙看著卻有什麼不同，鄭重，似乎在書寫的是什麼重逾千斤的大事，又激憤，讓人想起翰林院裡舌戰羣儒的老生。到最後便是越寫越快，幾乎是不假思索，洋洋灑灑，一氣呵。

罷了，將筆一擱，左右兩手拎起那張巨大的白紙抖了抖，似乎是要將那紙抖幹似的。

驚蟄和穀雨一同湊過去看，便見那張巨大的白紙之上，是黑的字。沈妙的字和圓潤，然而這上頭的字，卻有凌厲，似乎要從紙上躍出的一把利劍，直捅人的心房。

“這……是什麼？”兩個丫鬟不識字，卻覺得這是十分重要的東西。

“真相沒有人在乎，”沈妙道：“但結果很重要。”把那紙晾了又晾，等上頭墨跡都要乾的時候，纔對驚蟄道：“將這東西拿到書本點裡，拓印三千份，再讓這府裡的侍衛趁著夜四張。”沈妙道：“要快！”

穀雨驚蟄不敢耽誤，便是應了，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寫滿字的紙出了門去。

沈妙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輕輕鬆了口氣。

世上之事，武能定乾坤，文能安天下。乾坤已定，天下未安，既然盧家要藉此生事，倒不如反客爲主，來壯己方士氣。文武之道，本就想通，他盧家有口舌之，也有詭譎兵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僅要讓盧家輸，還讓盧家輸的憋氣，一點兒好都沒有撈到。

這一夜，謝景行依舊沒有回來。

沈妙一個人穿吃飯，將睿親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不時去定京的貴夫人們小聚，不聲的安定他們的緒，也只有在夜裡睡覺的時候，纔會覺得有些冷。想了一會兒謝景行，就將被褥蓋上閉上眼睛睡了。

第二日清早，隴鄴的日灑遍城裡每一個角落的時候，有眼尖的人發現自家門上著一張白紙模樣的東西，那上頭麻麻洋洋灑灑的寫著滿滿一大篇字。主人家

字。主人家是個屠夫，並不懂，恰好見鄰居的馬秀才走過，就道：“馬秀才，你是讀書人，你且來看看這是什麼？”

馬秀才走到屠夫門口，見了那字，先是嘆了一聲“好字！”，又湊近，一字一句的念出來：“告天下同胞書……”

不過短短幾日時間，《告天下同胞書》便傳的大街小巷人盡皆知，大涼別的地方都知道了。那雪白的紙片到都是，讀書人大多是將其收藏在懷裡，更多的人卻是想結實一下那位寫字之人。

翰林院裡的年輕人們正扯著那書讀。

“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乎？蓋陛下在即，糧倉鉢滿，風調雨順，今爲賊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慚愧乎？臉乎？不忠不義不仁乎！”

讀書的人周圍便是圍著大羣學子，聽聞這裡，俱是出慚的神，也有激憤之人。這書裡便是先說了近來盧家造反之事，先是大罵盧家賊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後說賊子傳信謠言，這謠言竟然被許多人信了，實在令人心寒。永樂帝在位時間，大涼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安，比孝武帝在位時有過之無不及，百姓不思量著皇帝的恩德功績，卻要偏聽偏信一個賊子的妄言，不慚愧嗎？不臉紅嗎？又說了如今文武之道，大涼人才輩出，有讀書人也有武舉，武舉的便應想法子對抗臣報效郡主，文人就更應正視聽，而不是火上澆油。

這篇《告天下同胞書》文采斐然，語句犀利，便是撇開其中的政治看法而言，也是一篇上等的華章，更何況他說的這些都極有道理，讓人不慚愧的同時還有反思。對於那盧家的謠言，卻是不攻自破了？

永樂帝這麼一個好皇帝，對百姓尚且如此仁厚，何況朝臣，盧家既然造反，定然不是忠人，可憐他們還差點被矇昧挑撥，實在是太慚愧了。

那些個讀書人便是自覺無，又覺得寫這書的人定是才華橫溢之人，很想與之結一番，可惜卻找不到幕後之人。至於那些武舉的小生，更被這書的一顆報國之心頓起，只恨不得加討伐盧家的隊伍之中，親自斬下賊子的首級。

於是那一時間甚囂塵上的永樂帝弒父篡位之事，便無人再提了。

從了一夜的告示，倒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應和，更沒想到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解決了謠言一事，對沈妙更是佩服的五投地，道：“夫人，您這手，倒是和宮裡的那些狀元郎有的一比了。可從未見過這些讀書人有這般追捧一個人的，若是知道了夫人的份，定然驚訝萬分。”

沈妙一笑，道：“盧家如今在汝，隴鄴的事管不著，最多也就是安排一些鼓吹謠言的人在百姓羣中。可是大涼的百姓也不是傻子，兩個假話，一個空來風，一個有理有據，你會信哪一個？”

從若有所思。

“不過，那也是因爲百姓的心裡本來就更偏向皇上一些，所以很輕易就能將他們拉過來。若是盧家得了民心，本就在百姓之中地位堅不可摧，加上這些謠言，我便是寫十張這東西，也是徒勞。”

從撓了撓腦袋：“不管怎麼說，夫人都是下了一步好棋。等主子回來了，一定也很高興。而且夫人原先是從將軍府出來的，沒想到如此有才華。”

沈妙不置可否。

才華麼？《告天下同胞書》，不過是一封欺騙天下人的書信而已。人心是需要經營的，若是盧家想，自然也能做到。當初傅修宜登基，自然也有懷疑之聲，可不就是裴瑯憑藉著一封《告天下同胞書》，將黑的說白的，將傅修宜洗的濯清漣而不妖，倒了明齊獨一無二的明君。

如今將這一招用到了盧家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盧家想要因此毀了皇家的聲譽，那是不可能的了。

與此同時，大涼永州的一個小鎮上，青衫男子正負手從街道路過，路過的地方恰好有一學堂，那學堂的夫子是個年過六旬的老翁，正搖頭晃腦的讀：“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乎？蓋陛下在即，糧倉鉢滿，風調雨順，今爲賊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慚愧乎？臉乎？不忠不義不仁乎！”

青衫男子腳步一頓，不由自主的往那頭去。便見那老翁方念過一段後，道：“這可是如今隴鄴裡流傳甚廣的《告天下同胞書》，老夫手裡的拓印也只有一份，你們統統抄錄一遍，明日上來。”

裴瑯愣了愣，隨即想到了什麼，不輕聲笑出來，笑了一會兒，眸又黯然下來，再看了那學堂搖頭晃腦的夫子一眼，離開了。

未央宮裡，顯德皇后也手持著一份書信，笑著一字一句給永樂帝唸完。永樂帝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有些蒼白，表卻是從未有過的和。

“景行也真是娶了個寶了。”顯德皇后笑道：“以爲是將門出來的將軍，卻是個能攪人心的狀元。如今隴鄴裡的書院都在暗中打探這寫書之人是誰，卻不知道是個子。”

永樂帝輕輕哼了一聲，道：“狡猾如狐。”

“人家幫的可是你。”顯德皇后不以爲然：“託的福，外頭那些七八糟的傳言也都下去了，這不好麼？”

“朕又不在乎。”永樂帝道。

顯德皇后道：“你是不在乎，但是你總要爲景行他們打算。”

永樂帝不說話了。

不說話了。

又過了片刻，永樂帝喊了一聲“晴禎”。

顯德皇后“嗯”了一聲，忽而愣住，轉過頭來看著永樂帝。晴禎是的閨名，然而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人喊過了。

永樂帝沒有看，而是專心盯著桌上鶴裡燃著的半截薰香，道：“後悔麼？”

晴禎皇后笑笑：“臣妾從未後悔。”

“朕死後，你跟著景行，若是遇到了不錯的人，就改嫁吧。”永樂帝道：“換個名字，換個份，你很好，也會過得不錯。”

顯德皇后聞言，眼中就有了淚，生生的將那點子淚下去，看著永樂帝道：“在陛下眼中，臣妾便這麼不值得麼？”似乎想到什麼，又自嘲般的笑笑：“也是，在皇上眼中，臣妾一向不重要的。”說罷便站起來，對著永樂帝道：“臣妾曉得了，臣妾會如皇上所願的。”率先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