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潭有些害怕永樂帝的，立刻正襟危坐起來。

四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羅潭有些窘迫，沈妙還好，永樂帝神冷淡，倒是隻有顯德皇后最高興的。說：“景行這一回可算是立了大功，等班師回朝，定也要好好嘉獎一番，本宮瞧著，便給親王妃一個誥命得了。他們親王府裡什麼都不缺，得個誥命也算是好的。”

永樂帝頓了頓，“嗯”了一聲。

顯德皇后還來問：“你覺得好不好？”

沈妙：“……。”

這能怎麼回答？說“好”，顯然永樂帝是不高興的。說“不好”，這不是當衆打了顯德皇后的臉麼？這帝后二人委實有趣，出這麼個難題給。沈妙就笑道：“這些，還是等殿下回來後再說吧。”

“也是。”顯德皇后就點頭：“許他自己有別的主意也說不定。”又看向羅潭：“這羅姑娘這頭，等高回來，本宮與你們賜婚可好？”

羅潭差點沒被自己里的糕點噎著，若是旁人，便早就說回去了，不過對方是皇后，便只能可憐的看著沈妙。

沈妙忍笑，道：“娘娘，這些都不急的，還是等高公子回來再說，萬一高公子也有別的主意。”

羅潭聽沈妙幫說話，將將才鬆了口氣，聽完沈妙說的話後又不是滋味。這是什麼話，好似高還看不上似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還是小春城羅家的千金……不對，爲何要比較呢？本來也就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嘛。

永樂帝看了顯德皇后一眼，沉聲道：“吃飯。”

顯德皇后嗔怪：“都說是家宴了，隨意些，這麼嚴肅做什麼。”

自從謝景行頻頻傳來捷報，朝廷裡的大臣幾乎都安分下來，似乎看清楚了年輕帝王的野心和手腕。便是謝家雖然只有這兩兄弟，可是兩兄弟都不是善茬。一個善於平衡朝野，一個善於擴張征戰。對於郡主懷著敬畏之心，朝廷也就安靜多了。

便是連批評指責永樂帝無後的摺子近來都是寥寥無幾。

顯德皇后難得過一段這樣平靜的日子，和永樂帝的倒是起了些微妙的變化。似乎從前那種相敬如賓的帝后，開始漸漸變了一對尋常夫妻。永樂帝是個極有原則的人，從前顯德皇后做什麼，都是規規矩矩的來。這段日子，顯德皇后偶爾也會做些任的舉，永樂帝也縱著，雖然不膩，卻也很難得了。

都說旁觀者最清，沈妙覺得，永樂帝對顯德皇后也是很有意的。好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等謝景行歸來，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能這麼幸福下去。

顯德皇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明日要去挖去年我埋在梅樹下的兩壇雪釀。開壇之後大約很香，皇上也與我一道去吧，恰好將今年的也埋進去。親王妃和羅姑娘也一道過來，待挖出來後，傍晚的時候咱們去翠湖亭，賞荷花，也好嚐嚐雪釀。”

羅潭貪，自然高興地應了。沈妙也點點頭，倒是永樂帝似乎有些無奈，顯德皇后只在煮茶和釀酒一事上很有興頭，一高興起來，就像個小孩子一般。不過最後他卻還是點了點頭，顯德皇后見狀，就滿意的很，繼續邊吃邊和沈妙說些趣事兒。

第二日，恰好是個豔天。隴鄴本就夏日來得早。幸而晨間最涼爽，沈妙和羅潭早早的就去了。沈妙子重，是不能陪顯德皇后親自挖的。羅潭大大咧咧，又怕搬的時候著石子兒給摔壞了，便是由顯德皇后和陶姑姑在挖。

永樂帝就道：“起來吧，傷著手不好。”

“往年裡都是臣妾和陶姑姑一道挖的。”顯德皇后額上滲出些晶亮的汗珠，偏還笑盈盈道：“雪釀呢，一定要親手挖出來的才香醇。日後若是皇上有心，便也親自來埋上一回，挖上一回，就曉得是如何滋味了。”說話的功夫，與陶姑姑將另一罈也挖了出來。

永樂帝突然眉頭一蹙，他頓了頓，不聲的按住自己的口。

顯德皇后將其中一罈抱起來，那罈子小巧可的很，抱起來也不費力。倒也不嫌髒，不怕泥土蹭到自己裳上，彷彿像是獻寶般的舉到永樂帝面前，將酒罈的塞子拔下，湊到永樂帝鼻下，問：“皇上來聞聞，是不是很香？”

“很香。”永樂帝蹙著眉道。

顯德皇后看向他：“皇上是覺得不好麼？不然怎麼這副神，莫非是埋壞了？”有些狐疑的自己去嗅酒香。

永樂帝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腳步一個踉蹌，一頭栽倒下去！

“皇上！”顯德皇后嚇了一跳，手中的小壇雪釀“咚”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碎，那酒水混合著碎片，濺出馥郁的香氣，清苦又悠長。

“快，太醫！”沈妙連忙吩咐，心中卻倏爾劃過一不詳的預。

……

紗帳放下，屋外，高家家主終是到了。

這是高的祖父，高湛。

高家世代行醫，在隴鄴也頗負盛名。高家的小輩中，高是醫最出的一個，偏又不安於隅，一心想著朝，高家家主見他冥頑不靈，乾脆將他逐出高家。敬賢太后當初惋惜高的才華，後來安排他去了明齊，乾脆和謝景行了好友，也輔佐謝景行畔。

當初永樂帝的毒，便是高湛親自查出來的。若非高湛醫高明，永樂帝也不可能活這麼多年。不過三十五歲的詛咒早已過去，知人以爲這是奇蹟，然而奇蹟並非那麼容易便創作出來的。

高湛對著顯德皇后搖了搖頭。

顯德皇后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羅潭沒有跟來，沈妙卻在場。瞧著顯德皇后落淚的模樣，沈妙的心中也十分酸。顯德皇后對永樂帝是什麼誼，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而永樂帝也並非無帝王，這二人斂卻又深，一旦失去了一個，對另一個必然是致命的打擊。

“先生，”顯德皇后忍住哽咽，道：“陛下……。還能撐多長時間？”

高湛看了一眼裡頭，深深嘆了口氣，道：“至多一月。”

“怎麼會…。”沈妙驚詫。

“皇上的病是早年間就積攢下來的。這一年來，毒已經侵五臟六腑，全憑他自己意志支撐。想來皇上承了許多痛苦，不過如今已然強弩之末。”高湛道：“老夫自與皇上瞧病，皇上是心堅韌之人，又揹負太多。即便到了現在，還在強撐。娘娘若是有心，還請勸一勸皇上，走的太艱難，現在也別太苦了自己。他一生都在爲旁人打算，有時候，也得自私一回。”又對著顯德皇后鄭重其事的鞠了一躬：“這些日子，就請娘娘好好陪伴著陛下吧。”

高湛走了，沈妙想要勸顯德皇后，卻又不知道如何勸起。

在痛苦這一回事上，旁人勸的太多，都是無濟於事。刀子不是落在自己上，無法到疼痛。人們總以爲輕飄飄的安幾句，就能化解一切，並不是這樣的。

顯德皇后勉強笑了笑，道：“你先回去吧，本宮……本宮好得很。”

沈妙沒說什麼，只道讓千萬照顧好，退下了。

回到屋裡，卻是忍不住著自己的小腹，將桌上一個香囊打開。

紅豆看上去還是潔完整。

這世上有這麼多的生離死別，前一刻還在歡笑的人，下一刻就會倒下去。老天太過殘忍，這一生都不肯給人好景，好運氣，能依靠的也不過只有自己。

會保護好自己的人的，還有親人。

……

顯德皇后坐在牀前，永樂帝已經醒了。

垂頭沉思著什麼，側臉姣好溫，彷彿時倏爾迴轉，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晴禎。”永樂帝開口道。

顯德皇后回過神來，看著他，道：“皇上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永樂帝搖了搖頭。

二人沉默了一陣，永樂帝纔開口：“晴禎，朕的時間不多了。”

顯德皇后看著他，沒說話。

“朕……”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今年冬日，好像不能陪你一起埋雪釀了。”

“雖然打碎了一罈，卻還有另一罈，皇上若是不嫌棄，改日裡尋個風涼的日子，到翠湖亭裡去，臣妾願意與皇上對飲。只是卻沒有親王妃他們的份。翠湖亭裡夏日風景很好，今年的荷花開的也很盛……”顯德皇后彷彿沒有聽到永樂帝的話一般，自顧自的說著。

“晴禎。”永樂帝打斷的話：“朕不能陪你了。”

他的臉蒼白，依舊是如同從前一般俊無儔，只是沒有了帝王的霸氣和冷峻，便彷彿是哪家的貴公子，只是消瘦的很，憔悴的很，難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