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就都用不著夏雲姒心了。回到宮中,閉門待了一整日,一封一封地將先帝數月來寫的信讀了一遍。
這些信,其實無一封是寫給的,都是寫給寧沅的。隻不過行宮宮當時由徐明義掌管著,這些信一封也落不到寧沅手裡去。
夏雲姒饒有興味地一字字地讀,清晰地分辨出那些信上的字跡從數月前的尚算工整逐漸變得潦草淩不堪,也清楚地品出了他的緒轉變。
最初時,他是尚有幾分自持的,在信中對寧沅曉之以理、之以,讀下來還算得一篇不錯的文章;但到了最後,緒已張狂瘋癲,信中隻餘對的咒罵,亦斥責寧沅不孝。
其中更有那麼三兩分夾雜著幾分懷疑,寫著寫著忽而提起信是不是被扣了去,末尾便也有幾句話是對說的。
依著順序這樣讀下來,多像他的一生。
夏雲姒很慶幸自己將這些信到今日才讀,因為那幾段對說的話雖是惡毒冷酷,卻也著幾許悲涼哀傷。與他到底相伴多年,若早一些讀到這些信,會不會抬一抬手留他多活些年也說不定,事將會多出許多變數。
而現下,一切都已了定局,這些信在心底留下怎樣的波瀾都不要了。
個中味道皆可留待日後幾十年細品,或甜或苦,終是無傷大雅。
待得將這些信讀完,就將它們一張張撕了,撕雪花般地碎片,捧去宮中的水渠邊散下。
紙片迅速地被浸,字跡也很快消散。淡看著它們被沖遠,站起時有些失神,險些被地上的薄冰上一跤。
「太妃當心——」小祿子及時扶住,笑說,「水渠邊不免結冰,最是容易摔了。其實太妃若有不願旁人看到的東西,倒不如燒了省事。」
便也笑笑,隨口敷衍說:「也是。」
事實上也想過燒了省事,轉念一想又覺還是這樣穩妥。畢竟給亡故的親人送東西都是用燒,萬一這些信不小心燒去了姐姐那邊,可就是給姐姐添堵了。
想這些時自己也覺得可笑,一個連神佛也敢罵上百八十遍的人,偏生又在這事上信得不行,生怕姐姐難過。
至此,就隻剩下一件事了。
夏雲姒在先帝末七之日,去見了被圈已久的覃西王。
這天化了個分外妖嬈的妝,妖嬈得全不似守寡之人。宦將覃西王押到麵前跪下,翹著二郎噙笑打量了好半晌。
覃西王幾番掙紮,想衝上來對手,但都沒能掙開。
直至欣賞夠了,才悠然開口:「先皇駕崩,新君繼位——天下是易主了,殿下算得奇準無比。」
「你這惡婦……」覃西王聲音抖不止,「我皇兄是明君,就因為你……」
啪地一聲,夏雲姒一掌摑下,覃西王聲音輒止。
早想好了要打他這一掌,沒帶礙事的護甲,指甲倒修得很好,一掌下去,側頰上痕紅得想被野撓過。
「你皇兄是明君,我姐姐就不是賢後了嗎!」終於將這番藏了多年的話罵了出來,「就因為什麼天象之說,你讓慘死宮中!」
「你還有臉說我夏家姐妹禍國殃民!」
「今日局麵,皆是殿下您一手促!」
罵著罵著,又忽地笑起來,笑音清亮暢快,回在這方不大的空屋裡,一聲一聲,宛如鬼魅。
有那麼一瞬裡,覃西王隻道瘋了。可終又收住,目再度落在他臉上,淡漠而戲謔:「你知道你哥哥的死狀有多慘麼?」
「你……」他瞳孔驟,憤慨之烈。
起,輕佻地起他的下:「你自己想想看吧——哀家隻告訴你一句,那恐怕是你想都想不出的慘。」
然後,邊轉出了這方屋子。著人添了張椅子,安然在外落座。
覃西王也被人放開,過木柵仍能看見,無可控製地破口大罵。
足足兩個時辰,就在那裡品著茶、吃著點心,聽著他罵。
這樣的罵真讓人覺得痛快。
十五年前,也曾想這樣大罵。罵貴妃、罵昭妃、罵先帝,甚至想罵家中緘默不言的長輩們,但最終忍了下來。
因為那時知道,除了罵之外,還能有更好的辦法作為報復。
而覃西王現下沒有報復的辦法了。
這罵聲落在耳中,就像對這些年的犒賞。
直至他罵累了才起離開,邊往外走,邊留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哀家送殿下一句話,煩請殿下來世也記得,免得再糊塗一世——『聽天命者,反其擾』。」
微頓,又說:「覃西王因先帝離世大為悲痛,於獄中割腕自盡。」
最後,道:「小祿子,盛一杯他的帶走,回去之後在冰窖裡妥善收著,哀家有用。」
小祿子應了聲諾,背後不遠前後腳傳來的,便是覃西王低低的慘聲了。
再開春時,夏雲姒在宮外為自己置的府邸徹底打理妥當,便與寧沅提起想住出去,寧沅口而出:「是為徐將軍?」
這倒讓一怔,亦有些心驚:「你知道?」
寧沅鎖著眉頭沒說話。
夏雲姒打量著他的神:「你不高興?」
「……不。」寧沅搖頭嘆息。
長輩間的紛擾剪不斷理還,擾他多時,父皇在他心裡更是恨難辨。
但姨母的事,倒不難想通。
這麼多年來姨母都不喜歡父皇,甚至恨著父皇,那進宮來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為母後討個公道,二便是為讓他好好長大人。
這兩個原因放在上頭,他斷無道理開口要求姨母為父皇守寡。
他隻是覺得:「我還是希姨母留在宮裡。姨母前些年過得委屈,現下總該我盡孝了。」
「『盡孝』?」夏雲姒品著這兩個字嘖聲,「這不急。這事……你們幾個日後都還有的是機會呢。」
寧沅鎖著眉看。
「皺什麼眉!」夏雲姒瞪他,「你姨母我如今還不到二十八歲,又不是半截子土的年紀!」
「這我知道,我就是……」寧沅懊惱地撓頭,他就是覺得有點捨不得。
不過,罷了,姨母的那府邸說到底離皇宮也不遠,日後也不是不能走。
有兩日後,皇貴太妃車駕就出了宮。府中一切原也都已打理妥當,但鶯時們不放心,幾個人約好一同來了,一道盯著底下的小丫頭們裡裡外外地收拾。
如此還是一直忙到傍晚纔算徹底地歇下,夏雲姒躺了小兩刻,又起,去了廂房。
正院的廂房仍是用作佳惠皇後的靈堂,著小祿子將那杯覃西王的取了來,往供桌上一放:「喏,姐姐你看,這是罪魁禍首的。」
「還有貴妃和昭妃,都沒在妃陵了,你放心吧。」
「哦,還有姐夫……」嘖一嘖聲,「沒跟你合葬,你應該沒見到他吧?」
邊說邊坐到團上,眼眶泛著酸,紅起來,沒住一聲噎。
「你的椒房宮現在住了人了,你兒媳,人不錯,希椒房宮別再早早空出來吧……」
「你在庫裡給我備的嫁妝,我取出來了。怎麼那麼多?害的鶯時今天收拾的時候閃了腰。」
眼淚落下來,濺在擺上。
門突然被推得輕輕一響,下意識地慌張抹淚。側首看去,是徐明義出現在了門口。
他有點侷促,看著滯了滯,又還是提步進了屋。
「咳——」他咳嗽一聲,「給你們姐妹倆帶了點鹵牛。」
他說著將食盒放在麵前的地上,自己也在旁邊席地而坐。
「……地上涼。」邊哽咽邊蹭著起來了點,將團讓給他一半。
他著靈位一哂:「大小姐,日後我跟阿姒就是鄰居了,您放心。」
「噝——」拿胳膊肘一拱他,哽咽著又抹抹淚,瞪他,「這是我姐靈前,你想好再說話。」
徐明義笑一聲,又斂去。
接著他站起來,理一理甲和鬥篷,向靈位端正一揖:「大小姐,日後阿姒就歸我照顧了,您放心。」
「雖然我讀的書不如多,但戰功還行。」
「雖然小時候總欺負我,但我不跟記仇。」
「徐明義!」夏雲姒踢他腳腕,他笑著低頭看過來,就驀地也笑了。
「哈哈哈哈。」他笑著坐回來,抬手用拇指抹抹臉上的淚痕,「不哭了啊,你一哭我就慌。」
「……嗯。」中含糊地應上一聲,雙頰泛紅起來,很快便已是緋一片,姣好嫵,恰似庭中正開的桃花。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
謝大家陪44走過宮中十年!
接下來會連續休息四天(相當於給自己兩個雙休),然後開始更番外
也就是週四開始更新番外
妁姒姐妹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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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番外一章更出來之前的所有本章評論都送紅包,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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