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曲禮上》：“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無論貴賤貧富，孝道都是一門必需要修且不得不修的功課。忝為太子的朱常，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這三地方，是每天必須要去晨昏定醒的地方。但自從上次病倒之後，萬曆特地派黃錦知會各宮，特旨免了他晨昏定省的規矩，要他安心靜養。

帶著滿腹心事的朱常來到坤寧宮的時候，發現昭殿除了幾個正在灑掃的宮婦外，靜悄悄並無一人。

宮剪香迎上前來，未語先笑：“回太子殿下，娘娘去太後宮中請安去了，到現在還冇有回來呢。”

二月爭位之後，慈寧宮和坤寧宮的關係已經淡到不能再淡，起因就是因為皇後立場堅定，不顧與太後幾十年的份堅決站在自已一邊，從那以後，李太後對於王皇後一直心存芥，至今不肯諒解。想到王皇後此時冇準正跪在慈寧宮門前，朱常心裡便是一陣難。

悶悶坐了一會，見剪香垂手在一旁伺候，忽然心中一，開口問了一句讓他大為後悔的話。

“你可知蘇姑娘跟去了不曾？”

剪香瞪大了眼著朱常，好象想到了到什麼，圓圓的眼裡全是笑意。朱常莫名有些彆扭，想想自已好象冇有說錯什麼，王皇後喜歡蘇映雪，這是闔宮皆知的事，隻要皇後去那，蘇映雪都是如影隨形。再說自已真的隻是問問，天地良心，真的冇有彆的意思，可是……姑娘你能不能不用這種眼瞪人呢？

誰知剪香卻搖了搖頭，聲若銀鈴般清脆，“回殿下，姑娘今日子不爽，皇後讓好生休養，所以冇有同去。”忽然抬頭看了朱常一眼，眼神狡黠靈，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好教殿下得知，蘇姑娘住在聽雨軒。”

看著一臉促狹，朱常的臉莫名有點燒：“我不是來找的。”

剪香忍不住用帕子捂著：“殿下不必和奴婢解釋，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上說不知道，一雙帶笑的眼卻不停在朱常臉上瞟，到底忍不住：“殿下儘管放心，奴婢得狠，就是知道也不會說的。”

朱常真的坐不住了，站了起來邁步就往外走。

還冇走幾步，就聽後一抑製不住的一串輕笑，卻是剪香倚著門欞，笑得一臉花開燦爛：“好教殿下知道，往東走不遠就是聽雨軒。”

一跟頭差點栽到地上的朱常回過頭冇好氣的瞪了一眼：“自作聰明，我又冇說要去聽雨軒。”

剪香裝出一臉的誠惶誠恐，“奴婢隨口說的，殿下聽聽就好。”

對這個憨可人自做聰明的姑娘，朱常拿是冇有一點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遁，可剛走出殿門不遠，就聽裡邊傳出一陣笑：“奴婢隻能幫到這裡，剩下的全看太子殿下的啦。”

站在殿門外的朱常除了一臉的尷尬，隻剩下搖頭苦笑，真不知王皇後從那淘來這傾世奇葩的丫頭。

夜風溫，花香襲人，沿著碎石鋪就的宮徑信步隨行，心中浮思萬千。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剪香總算是蒙對了，他這次是來找皇後的目的，就是為了蘇映雪而來。

一個是要對限上次在花園中對蘇映雪的承諾，算起來進宮時間不短了，如今也是該放回去的時候。在知道莫江城的對的心思後，讓朱常覺得這個事實在刻不容緩，一分鐘都等不得。莫江城的心思他明白的很，但是他不想搞拉郎配，更不想自已攪和進這灘混水。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置其外。

至於蘇映雪喂藥這件事，朱常心裡就象上了一塊鉛。蘇映雪為什麼做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當年選妃的時候，避自已有如洪水猛，而且自已和李青青的親事已經定下，他很瞭解蘇映雪的子，想來以的驕傲，屈居人下這種事決計不屑而為。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信步走來，忽然耳邊傳來幾聲琴音，在晚風薄幕中隨風耳，格外人心絃。朱常收了思緒，琴聲已如流泉迸發，噴珠濺玉一般的淌瀉出來。

他對於音律一道並不通，什麼宮商角羽徽，它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它們，若是換一二三四五六七，冇準還能識得一些。但樂聲輕悅耳，隨著溫暖夜風徜徉而來，如同人在耳邊低聲呢喃，說不出的溫聽。不知不覺中聞聲而來的朱常其染，就連腳步都已輕輕放緩。

忽然聽一聲輕輕唱道：“風乍起，吹一池春水，心似漣漪，為誰泛起；花正妍，弄花香滿；如花期，怎鎖濃濃春意。”

聲似碎玉裂帛純淨清脆，與琳瑯叮咚的琴音相應和，悅耳聽之餘似更有無儘心事幽怨難訴。

不知不覺得已聽得出了神，茫然抬頭看天，一清月半吊林梢，不由自主想起當年初到濟南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圓月清輝，還有那個月下輕舞的影，朱常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歌聲琴聲戛然而止，一個聲驚訝道：“外邊是誰？”

回過神來的朱常沉聲道：“是我，蘇姑娘可好？”

門開，蘇映雪一輕綃素現出來，在見到那嫣紅滴的紅上時，朱常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燒，聲音有些發乾，與他的尷尬侷促相比，蘇映雪表現的落落大方，襝衽一禮：“不知殿下駕臨，慢待勿罪。”

昨天校場上十萬軍兵足以掀天翻海的煞氣都冇有使他半分畏懼，可是在蘇映雪容麗之下居然心旌搖，急之下朱常狠狠乾咳了兩聲，就當給自已壯了下膽。

聽雨閣占地不大，但建築佈局甚是妙，一片假山疊嶂之中，一道曲折小橋直通一亭，下邊水聲幽幽，竟是一汪清澈見底的小潭，其中碧波映月，蓮葉田田。到了亭中，桌上放著一瑤琴，麵前一個香爐，嫋嫋香氣馥鬱清雅，配合小橋流水，清風迴轉，任何人置此地，心裡那點鬱氣早就這清幽之景滌盪得乾乾淨淨。

儘管覺得有些煞風景，朱常還是決定快刀斬麻，不要再拖遝，開口道：“我這次來找母後，是為了你的事。”臉上鎮定心如麻的蘇映雪，如今聽他直接了當的開門見山，再也裝不下去，一張臉瞬間紅到了耳，聲音低得堪比蚊吶蟲鳴：“關於我……什麼事？”

朱常低著頭冇有看的臉，低聲道：“我要來和母後講，讓放你出宮去。”

臉上的紅瞬間退得乾淨，嫣紅如花的紅的都變得蒼白，蘇映雪寒著聲音道：“殿下，想要怎麼安排臣呢？”

鼓了好大勇氣說話的朱常，並冇有察覺出蘇映雪的聲音與方纔判若兩人，聽的意思好象並不反對出宮，這讓也心生鼓舞，“這個你不必擔心，早在一月前工部就已來上報蘇府已經修繕一新。這宮爾虞我詐，諸般傾軋，你在這裡久了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話是越說越流利，卻冇有發現蘇映雪的頭卻越來越低。冇等他的話說完，蘇映雪一直低著的頭倏得抬了起來，目幽幽閃亮，如同寒夜天星，往外嗖嗖的直放冷，從嚨中出一句話：“讓我走，這是你的意思麼？”

朱常挪開了眼，不敢與之對視，“相信我，這宮中生活不適合你，早早乾淨。”

蘇映雪淒然一笑，神由清冷變得放肆熾熱，幾乎是咬著牙道：“……如果我說，我願意呢？”蒼白的臉上不知是因為氣還是，瞬間飛上了兩片詭異的紅，與之同紅的還有眼圈。的話音一落，兩人在這一剎那都被雷劈到的覺，朱常真得驚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怔忡片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看著他的臉，蘇映雪的心已經如同溺水一樣漸漸的發沉變冷，手指因為張，不知不覺音已經到了琴絃之上，眼神迷茫閃爍，兀自抱著一線希，“我說……我不想離開宮裡，我那裡也不想去。”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遲鈍的人也明瞭的意思，更何況心有九竅的朱常。

亭兩人默默無語相對，安靜的冇有一聲音，直到香爐嫋嫋而起的香菸，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四散開來的時候，朱常這纔回過神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並不是你的良伴。”

終於還是拒絕，眼睛忽然的閉了起來，手裡心裡一齊咯噔一聲，有弦終究還是斷了……忽然想起那首蝶花中的一句：何能令公怒喜，山要人來，人要山無意。恰似哀箏弦下齒，千萬意無時已。

“夜已深，我要休息了，殿下請便吧。”不知是不是錯覺，清冷的聲音已經有了點哽咽，已經了心神的朱常冇心思去分析這些，近乎狼狽的站了起來：“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