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都在同一屋簷下,不去關心不好。
可哭著的時候又不好去打擾。
於是隻好在流水閣先沏上茶,擺上乾果餞,待聽見那屋裡哭聲漸漸歇了,才由一個能哄人開心的方妙和一個行事沉穩的陳淑儀去把人哄了出來坐下。
姚惜一雙漂亮的杏眼已經哭紅了,妝容都花了不,眉目間一滯的鬱,似乎有千般萬般的不忿和委屈,眾人一問,便道“我是方纔在花園裡聽見臨淄王殿下說那刑科給事中的事,所以才哭的。”
有人不明白“刑科給事中?”
陳淑儀卻是知道一點的,隻道“親事定了嗎?”
姚惜又差點哽咽起來,道“定下來一半。可憑他一個七品的刑科給事中,怎麼配得上我?他都不是科舉出,乃是白吏考上來,才進朝廷當了的。家裡一個鄙寡母,又老又醜。原本父親說刑科給事中品不高,卻是天子近臣,若一朝得了聖上青眼,提拔起來很快,嫁給這般的人看的就是前程。所以我才被說,答應了這門親事。可現在呢?聖上都差點要把他投下大獄了!我聽人此人在衙門查案時便總喜歡跟死人打道,其極為古怪,絕不是一個好相的人。如今錦衛勢大,他偏還開罪了錦衛。這樣的人,有什麼前程可言?我嫁過去,一要侍奉他老母,二要忍他怪脾,三說不準還要同他一道坐牢!憑什麼……”
眾人這才聽明白,說的竟是最近在朝廷上攪出了一番風雨的那位刑科給事中,張遮。
就因為他,聖上撤了錦衛一位姓周的千戶。
姚惜竟與他議親。
一時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蕭姝微微蹙眉道“可親事都在議了。”
薑雪寧坐在一旁,聽著姚惜這番哭訴,目卻落在那博古架前放著的大魚缸裡,看蓮葉下遊著的金魚,低垂了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姚惜咬了牙關,目中的不忿變得更為明顯,在屋這算不上太明亮的搖晃燭火下,竟顯出幾分沉可怕,隻道“正是因為在議了,我纔不甘心!可如今庚帖都換過了,若要反悔,難免讓人家說我姚府勢利。如今不尷不尬,是嫁不好,不嫁也不好。且那張遮先前已經議過兩門親,隻是一個跟人私定終退婚了,一個還沒過門就死了,這一回好不容易攀附上我姚府門楣,必不肯主退親的。我父親乃是當朝一品大員,我堂堂一世家嫡,怎能嫁給這種人?”
薑雪寧差點聽得冷笑張遮稀罕攀附你姚府門楣?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那尤月聽得“張遮”二字,卻是下意識看了薑雪寧一眼,不由以手掩,輕輕地一笑,隻對姚惜道“這等小事有什麼可煩惱的?姚姐姐這心思未免也太死了些。天底下大路那麼多條,辦法那麼多種,何必一定要那姓張的退親?貴府先退了又有何妨?隻要找對理由,誰也不能說什麼呀。”
眾人的目都落在了上。
姚惜也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見是清遠伯府的尤月,一時下意識皺了皺眉,平日裡是看這人不起的,隻是這會兒聽好似有辦法,便道“什麼理由?”
清遠伯府式微,這一趟好不容易被選進宮來,尤月的心裡其實比誰都急切。這一時連先前與薑雪寧起齟齬是因為張遮這件事都拋之於腦後了,且薑雪寧父親薑伯遊撐死也不過一侍郎,要討好的姚惜卻是禮部尚書兼閣學士之,又怎需要懼怕薑雪寧?
所以笑了起來。
當下不不慢道“若真如姚姐姐方纔所言,這張遮議親過兩回都沒,可見是個命裡沒有老婆的,且第二門親事沒人就死了。這什麼?這不就是命克妻嗎?”
姚惜怔了一怔,呢喃道“可他未婚妻從小就是弱多病,是因為當時了風寒,才病逝的……”
尤月嗤笑“姚姐姐腦筋怎的這般死板?不管怎樣,反正人是死了啊。你要退親,隻需說張遮命裡克妻,是天煞孤星命格,誰嫁給他誰不得好死。如此,哪個敢說你姚府做得不好?且如今形勢擺在這裡,令尊大人即便是惜才,覺得此人不錯,可若這種話聽多了,又怎能不疼惜自己的兒?姚閣老在朝堂上說一不二,連聖上都要賣他幾分薄麵。若那張遮不識好歹,便是與姚大人作對,難道還能治不住他不?”
是了。
張遮乃是吏考出,因善斷刑獄才被破格提拔,任用至今,可並無科舉功名在,於朝野之上本就寸步難行。隻要能拿得出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好好勸說父親,以父親對的疼,這門親事又有什麼退不掉的呢?
姚惜著錦帕,目閃爍。
薑雪寧靜靜地看了一眼姚惜,又看了一眼旁邊出完主意後示威般向掃了一眼的尤月,悄然間攥了手掌。
還記得第一次見張遮,是在避暑山莊。
帶了宮遊湖賞荷。
沒想,七月天氣孩子臉,午後的瓢潑大雨,說來就來。隻好匆匆往旁邊的清涼亭中避雨。結果到了才發現,裡麵已經坐了一人,還有一小太監侍立一旁,像是在等人。
那人穿著一三品文的袍,坐在亭中圓桌旁的石凳上,一手搭在桌上,一手則垂下擱在右邊膝蓋,正靜靜地看著亭外的大雨。
桌上沏了茶,有水汽伴茶香氤氳而上。
亭外雨聲喧囂。
亭這一隅卻像是被天地拋棄,有一種沒來由的安然清靜。
薑雪寧怔了一怔才走進去。
穿著一宮裝,擺上是凰飛舞,牡丹團簇。
小太監先看見,忙躬行禮,道了一聲“拜見娘娘千歲。”
那人這纔看見,立刻起了來,連忙把頭埋下,躬行禮“微臣張遮拜見皇後孃娘。”
張遮。
這名姓一出,便一下挑了眉那一陣周寅之為辦事,錦衛又與三法司爭權,張遮乃是新任的刑部侍郎,與周寅之對著乾,讓周寅之這等心思縝之人都失了常,在鎮司掀翻了桌案,暴跳如雷。
所以,對此人是不見其人,卻久聞大名了。
當下目流轉,上下將他一打量,才似笑非笑道“平,張大人不必多禮。”
本準備與這人說上幾句話。
但沒想到這人麵無表,平之後竟然直接道“張遮乃是外臣,不敢驚擾娘娘駕。”
然後從亭退了出去,竟站到了亭外臺階下。
天上還下著大雨,他一出去,隻片刻便被雨水澆得。
小太監都嚇了一跳。
張遮之所以會在亭中等待,邊還有太監,應當是沈d要召見他,隻是人暫時還沒來罷了。
小太監可不敢讓朝廷命這麼淋著,拿了旁邊的傘就要撐開,去外麵給他打上。
豈料,薑雪寧忽然冷笑了一聲,竟然道“給我。”
那時貴為皇後,誰見了不捧著、哄著、寵著?
這張遮竟對自己避如蛇蠍。
且還有前朝的恩怨與爭鬥在,豈能讓這人好過?
所以隻從那小太監的手中把傘接了,不慌不忙地踱步到了亭邊,因還在亭,高於臺階,所以反倒還比張遮高出一些來,卻不給張遮打傘。
隻把玩著傘柄,看那雨水從他冷的廓上淌過。
張遮的臉是天生不帶半分笑意的,極薄,眼皮也極薄,所以當他微微抬眸向看過來時,那眼神竟如薄刃似的,輕輕一劃便能在人心底劃出痕跡來。
薑雪寧笑“大人怎麼見了本宮就躲呢,是怕本宮吃了你麼?”
張遮抿不言。
薑雪寧心底越發覺得他不識相“聽人說,張大人在前朝十分能耐,連如今錦衛都指揮使在大人手底下都要吃苦頭呢。本宮知道大人可很久了,沒想,今日才見著……”
的聲音是悅耳聽的,但說出來的話卻藏著點誰都能聽出來的嘲諷。
雨聲喧囂,水霧朦朧。
張遮著,收回了目,依舊一語不發,竟轉就要走。
隻是纔要邁開一步,卻發現自己走不。
他轉頭來纔看見――
因他先前立在臺階上,袍地一角落在上麵的臺階上,被雨水打得,此刻正被一隻用銀線繡了雲紋的翹頭履踩著。
薑雪寧故意作弄他,渾然不知自己踩著了一般,還要問他“張大人怎麼不走了?”
張遮定定地看了有片刻,然後便在雨中俯下了,竟然拽著那一角袍,用力一扯。
“嘶啦!”
裂帛之聲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刺耳驚心。
他直接將被薑雪寧踩著的一角撕了開來,這才重新起,不卑不地對道“不敢勞娘娘移履。不過微臣也有一言要贈娘娘,須知人貪其利,與虎謀皮,卻不知虎之為虎便是以其兇天生,不因事改。今日與虎謀皮,他日亦必為虎所噬。娘娘,好自為之。”
張遮說罷,轉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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