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

睜開了眼。

外麵趕車的車夫見著人，已經及時停了下來，轉頭向著車簾報“二姑娘，是個姑娘，好像要找您。”

薑雪寧一擺手，讓蓮兒掀開了車簾一角，朝外麵一看，竟然是尤芳！

今日穿著一月牙白的衫，隻是看著也不怎麼新。頭發綰了髻，卻沒戴什麼頭麵。一張僅能算是清秀的臉上，寫滿了忐忑與張，兩手都揣在袖中，似乎是著什麼東西，但隔著袖袍也看不清。

的張彷彿都因此而起。

但在越過車簾，看見坐在車的薑雪寧時，一雙眼一下就亮了幾分，連著眼角那一顆微紅的淚痣都像是綴滿了。

薑雪寧竟被這呆板木訥的臉上忽然迸出的一線明麗與鮮活晃了下眼，一時沒反應過來，看了一會兒。

隻在這一會兒間，尤芳又變得張起來。

先前那一抹明亮迅速了下去，重新被原本的怯懦與畏懼取代。

磕磕絆絆地開了口“我，我，我……”

薑雪寧一看便嘆了口氣，道“上車來說吧。”

看這模樣一時半會兒是抖落不清楚了，總不能一直在車外站著。

車夫便搬了腳凳，退到一旁，讓尤芳扶著車轅上了車來。

薑雪寧讓坐到了自己的對麵，隻道“什麼事找我？”

尤芳坐下之後未免有些手足無措，繃得的，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麼，看了兩眼，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鼓起了勇氣，才將自己藏在袖中的東西取了出來。

那竟是一隻簡單的方形匣子。

扁扁的，看起來裝不了多東西，且是很容易見到的酸枝梨木，並不名貴。

卻用雙手捧了，將它遞向薑雪寧，期期艾艾地道“是、是想把這個，給二姑娘。”

薑雪寧猜大約是自己救了的命，買了些東西來報答吧？

可實也不求的報答。

當下並不手去接，隻放了聲音對道“你在府中的境原也不好，有什麼東西還是先留在自己的手裡。便是想要報答，也等自己境好些以後吧。”

“不，不是……”

尤芳聽了的話便知道是誤會了，腦子裡有一籮筐的話想說，可笨，話到嚨口愣是沒辦法說一句完整的話，且在薑雪寧麵前又不知怎麼格外張，所以越發顯得木訥笨拙。

隻能將這匣子放到薑雪寧手中。

“這一定要給二姑孃的，都、都是您的。”

的？

薑雪寧實不記得自己給了什麼東西，見如此堅持，倒是有些被這執著且笨拙的模樣打，笑了一笑，道“那我看看。”

抬手翻開了匣子。

下一瞬間，便徹底怔住――

這簡簡單單的匣子裡，躺著的竟然是薄薄一遝銀票，旁邊著一隻繡工緻的月白的香囊。

銀號是如今京中最大的銀號。

每一張銀票都是百兩，薑雪寧手指輕，拿起來略略一點，竟有二千五百兩之多！

一個小小的伯府庶如何能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在看到這些銀票的瞬間，便忽然明白了什麼，眼底微熱，幾乎便要有淚滾下。

可還是抬起頭來問“你哪裡來的這許多錢？”

尤芳眨了眨眼，好像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問“不是姑娘教我的嗎？拿了錢去江浙商會外麵找一個許文益的商人買下生，然後等半個月漲價了再賣出去。我、我買了整整四百兩的呢！”

竟真的去做了……

薑雪寧差點哽咽。

可看著這些銀票，依舊算了算，隻道“四百兩銀子的本，賺三倍也不過多一千二百兩，你手裡撐死也就連本一千六百兩，如何有二千五百兩之巨？”

尤芳老老實實道“賣是隻賺了一千二百兩，可賣完後，許老闆無論如何都說要給我添二千兩，我拗不過，勸了好久，他才答應隻添九百兩作罷。”

薑雪寧疑“許老闆給你錢？”

尤芳小啄米似的點頭，一說起這個來，兩隻眼睛便亮晶晶地“是呀。我的賣出去了，許老闆的也賣出去了，賺了好多錢的。他家鄉的蠶農知道這件事後，也很高興，讓許老闆轉告我說，若明年芳還想繼續做生的生意，到時可以勻一些好的貨給我，我隻一半的定金先拿去賣都行呢！”

許文益的賣出去了……

薑雪寧眼皮都跳了一下“他知道價會漲？”

尤芳隻看神似有變化，剛才亮起來的眼睛又有些收斂起來，聲音也小下去很多，囁嚅道“他問我，我就告訴了他。但、但您放心，我都沒有提及過您的份，許老闆問我您是誰，我也沒有說一個字。”

薑雪寧捧著這匣銀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第一，上一世的尤芳也不過隻在這一場生易中賺了三倍，可現在這個尤芳拿出去四百兩，收回來二千五百兩；

第二，這個傻姑娘自己發財也就罷了，竟然還將訊息跟許文益說了！

眼神復雜地著“你怎麼敢告訴他呢？這種訊息說出去，會闖禍的。”

尤芳臉都白了，兩隻手地攥在了一起，張了張口“可、可許老闆是個好人……”

好人？

薑雪寧兩世為人，除了張遮之外，都不知道好人兩個字怎麼寫。

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個好人？若他利慾薰心，隻怕你今天都不能活著出現在我麵前了。”

尤芳被這麼重的話嚇到了。

好半晌都隻知道著，一雙眼睛睜著，裡麵好似有千言萬語。

可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薑雪寧長嘆一聲“罷了。”

作勢要將這匣子遞回去，想反正這一次也沒出事，隻叮囑以後小心些也就是了。

卻沒想，尤芳忽然又開了口，聲音雖然因為害怕而有些發抖，可著的眼神裡，竟有一種莫名的堅定與堅持“二姑娘，我、我去江浙會館之前，有問過的。許老闆他，他家命都在這樁生意裡，而且他家鄉的蠶農們都還在南潯等他賣了拿錢回去。我、我、我姨娘告訴我，一個人若有很多朋友幫他，也有很多人願意相信他，至該是一個不壞的人。如果，如果我不告訴他，他怎麼辦，那些蠶農，又怎麼辦？所以我、我才……”

薑雪寧怔住。

下一刻卻是笑了出來。

然而笑著笑著也不知為什麼，心底裡一酸楚湧出，先前下來，強忍在眼眶裡的淚全掉了下來，啪嗒啪嗒滾落，把匣子裡的銀票都打了。

“傻姑娘……”

尤芳先見笑了，臉上便跟著明起來，隻以為不追究了，甚至也覺得自己做得對。

可還沒等高興，薑雪寧又哭了。

嚇得手忙腳，慌了神，連忙舉起袖子來給眼淚“您別哭，您別哭，都怪芳。芳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對別人說了……”

薑雪寧聽這般說話，淚越發止不住。

尤芳都跟著哭了起來，自責極了“姑娘希我賺錢，那一定是芳不夠好，這一回賺得還不夠多。您別哭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更認真地學，下一次，一定給姑娘賺更多。很多很多……”

真的是個傻姑娘啊。

薑雪寧哭著，又想笑，一時前世今生，萬萬種的都翻湧上來，卻化作了一種更深更沉的東西，實實地了下來，讓終於從不著邊際的半空中踩到了地麵上。

控製不住地哽咽。

當下垂眸看著那一匣銀票，又把頭抬起頭，似要止住淚，聲音裡卻猶帶哭腔“不，很好了，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

是我。

是我不夠好。

坤寧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