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一種奇異的微妙。
眾人也不知是不是覺出什麼來, 目在沈芷與薑雪寧之間逡巡, 可能是覺得樂長公主對薑雪寧也太好了些。
那名鄭保的太監已謝恩退下。
薑雪寧心裡麵一樁大事卸下, 雖然還不知道後續如何,可原本繃著的總算是放鬆下去幾分。
若用上一世尤芳的話來講, 這什麼呢?
想起來,該“戲”吧。
旁的不行, 演戲裝可憐的本事是一流。
可想想其實也沒那麼差。
固然是利用了沈芷,才達了目的,可另一種意義上講, 也算是為沈芷結下了一樁善緣吧?
算不得作惡, 算不得作惡。
薑雪寧心裡告誡了自己幾句, 便道一聲“我們走吧。”
沈芷自無二話。
回鳴宮雖然不與這幫伴讀一個方向, 可竟是拉著薑雪寧的手, 一路陪走回了仰止齋, 還進去廳中坐著與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離開。
蕭姝在整個過程中都顯得有些沉默。
沈芷走時, 看了好幾眼,似乎有話想說。但看了看廳中坐著的其他人,又沒有說出口。
直到見沈芷起離開, 才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薑雪寧轉頭看見,便猜是有話要單獨對沈芷說,或許與今日、與慈寧宮和蕭太後有些關係。
但誰也不好追上去聽。
蕭姝剛一離開, 廳便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過去好一會兒,方妙才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口,吐出一路回來便提著的那口氣來,悠悠嘆道“剛進宮來就撞見這種事,可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其餘眾人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都道“也不知那玉如意有什麼不對……”
薑雪寧自然知道玉如意有什麼貓膩,此刻隻閉口不言。
畢竟當時站在下麵,不該知道。
姚蓉蓉則是一臉害怕,隻是與旁人不同,在害怕之餘還有幾分掩不住的好奇,猶豫再三,竟是低了聲音,怯生生地開口道“方纔皇後孃娘撿起那塊碎玉時,正好在我旁邊,我、我有瞥見兩字。隻是,隻是,‘義’是什麼意思呀?”
“義?!”
正不住皺著眉頭掐著手指給自己算吉兇的方妙,聽見這兩字手都抖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驚呼了一聲,近乎用一種驚恐的眼神著姚蓉蓉,連聲音都有些扭曲了。
“你竟然看見了這兩字?”
姚蓉蓉徹底被方妙這反應嚇住了“看、看見了……”
年紀最小也不諳世事的周寶櫻最是一頭霧水“這兩個字怎麼了?”
初冬的午後,天上的日頭為霾的雲層遮蔽,白塔寺的碑林邊緣已是落葉滿地,枯瘦的樹枝在冷風裡輕。
音亭高懸著一口黃銅大鐘。
旁邊是一座矮矮的石臺,臺上置一琴桌,一茶案,另有一隻蓮花香爐擱在角落,裡麵端端擺著的一枚香篆才燃了小半。
然而下一刻便被人含怒掃落,倒塌下去!
“哐當當!”
蓮花香爐摔在下方臺階上,順著一級一級的臺階往下跳躍,爐中慘白的香灰大半傾撒出來,偶爾綴在幾片躺在地上的枯葉之上,竟是目驚心。
劍書眼皮止不住地跳,將腦袋下來,竟有些不敢抬頭看。
隻聽得往日那道溫然寬厚的聲音已如冰冷凝。
是謝危盛怒之下反倒變得無比平靜的一句問“誰讓做的?”
劍書道“屬下得知訊息的時候令已經下了,問他們時,隻說是金陵那邊來的訊息,且言語之間對屬下頗為不耐,倒像是有些防備。屬下佯裝離開後在那邊蹲了有半個時辰,看見一頂轎子從樂安坊的方向過來,五十多歲年紀,形容枯瘦,留一撮山羊鬍,穿一灰,如果屬下沒有看錯的話,很像是教首邊的公儀先生。”
不在宮中,不謀公乾時,謝危習慣穿白。
渾無矯飾的白。
這讓他看起來更與世間紛擾無關,不沾紅塵俗世半點因果。同樣一白,穿在旁人上或許就是販夫走卒,穿在他上卻始終有一種難掩的高曠。
隻是此刻這高曠中亦不免生出幾分酷烈。
他又問“定非那邊呢?”
劍書垂下眼簾,聲音低了些“得知此事後,刀琴特命人去仔細檢閱了定非公子最近一個月來送到京城的信,並無一句提到今日之事。”
謝危便笑一聲“我心不改,焉知人心亦如是?”
劍書一時沒聽明白這話,想說在金陵時定非公子對先生言聽計從,便是先生上京之後,亦時不時信通報教中的訊息,在教中明顯是站在先生這邊的。
可才剛要開口,自己方纔說的話便從腦海裡過了一遍。
公儀丞向來在教首邊,甚離開金陵。
如何他人都已經到了京城,同在金陵的定非公子還渾然不覺,未給他們半點訊息?
想到這裡,劍書心中已是凜然“先生的意思是……”
謝危那雪白的袖袍上沾了幾點香灰,抬了手指輕輕一,非但沒有去,反而使這點點香灰化開,染汙得更多。
平日清遠的眉眼,暗藏凜冽。
他線拉直,神間竟顯出攝人的危險,隻人看了膽寒“公儀丞既然來了,便是奉了教首之命。這是嫌我久無靜,防著我呢。”
劍書想起教中那復雜的況,也不由皺了眉“先生在宮中一番經營,都尚未手。如今公儀先生一來卻發號施令,渾然枉顧您先前的安排,還膽大包天,貿然以如意刻字興風作浪,他們失敗了倒不要,若因此牽連到先生的上……”
畢竟涉事之人全都是先生在宮中的耳目。
這完全是將先生置於險境!
謝危沉默,隻抬眼看向前方那一片碑林。
落葉鋪了滿地。
碑林中每一塊碑都是六尺高,一尺寬,與尋常的石碑十分迥異,上麵刻著的也不是什麼佛家偈語,而是一個又一個平平無奇的名字。
更往後索連名字都沒有刻。
隻有一塊塊空白的石碑立在漫山的蕭瑟之中。
“如今的朝局如弦在箭,一即發。牽連了我倒不要,隻恐此事為有心人利用,害到不無辜之人上。”他緩緩地閉了閉眼,想起教中人事,再睜開時,沉黑若寒潭的眸底已是一片肅殺的寂然,甚至出一分鷙,“毀我謀劃。事不足,敗事有餘!”
劍書早看教中那幫人不順眼了,這時開口便想說什麼。
隻是眼角餘一晃,已瞥見後山上來了人。
是名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於是纔要出口的話便吞了回去。
那老和尚便是白塔寺的住持方丈,法號忘塵,向佛之人都尊稱一聲“忘塵大師”,今日謝危約了他講經論道。
他自遠走來,到得音亭前時,已看見了階前狼藉的香灰。
腳步便一停。
謝危人立亭上,先前分明肅殺與冷沉,轉過來時卻已不見,角略略一彎已和煦似春風拂麵,青山遠淡,隻道“適才劍書莽撞,打翻了香爐,還大師勿怪。”
劍書“……”
忘塵大師合十為禮,隻寬厚道“阿彌陀佛,無妨的。”
仰止齋中,稍微有些心思的人一聽就知道,方妙既然對姚蓉蓉說出的這兩個字有如此大的反應,必然是知道點什麼的。
於是都追問起來。
方妙便道“聽見‘義’二字,你們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眾人有些迷。
薑雪寧則不做聲。
還是陳淑儀反應快,眼皮一跳,忽然道“你指的,莫非是……義塚?!”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啊”了一聲,顯然也是想起來了一點。
隻是此事都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們中大多數人也不過對此有所耳聞,知道有這麼個地方,發生過點什麼事罷了,卻不清楚當年是什麼況。
周寶櫻就更為懵懂了,連問“什麼,什麼事呀?”
方妙看了陳淑儀一眼,才道“是二十年前平南王逆黨聯合天教黨犯上謀反的時候……”
平南王本是先皇的兄弟,十分驍勇善戰,在朝中頗擁戴。
可架不住先皇娶了蕭太後。
蕭太後的兄長便是定國公蕭遠,背後是整個蕭氏一族,且彼時蕭遠還娶了隔壁勇毅侯的姐姐,也就是燕臨的姑母為妻,大乾朝兩大最顯赫的家族便由姻親與先皇連為一,共同支援先皇,先皇豈有失敗之理?
所以最終皇位更迭,是先皇取勝。
他登基後便將平南王遠派去了封地。
孰料平南王並不甘心,暗中養兵,竟與在百姓間流傳甚廣、吸引了許多信眾的天教勾結,勢力越發壯大。
二十年前便與那天教教首一道,揮兵北上,直取京城。
重兵圍了整座皇宮。
先皇彼時正在上林苑行獵,倒因此避過一劫,被上林苑兵護著一路向北遠逃。
然而當時還是皇後的蕭太後與當時還是太子的沈瑯卻還留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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