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本該是嚴肅的。
然而臉上是下不去的嬰兒,非但不嚇人,反倒十分可,引得眾人止不住地發笑,調侃道“這是好棋手遇到臭棋簍子扯不清了!”
方妙還兀自為自己辯解,說周寶櫻下棋如此嚇人,擺明瞭是欺負,悔棋也不算什麼。
眾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連站在最邊上觀戰的薑雪寧都沒忍住出幾分笑容來。不過一轉眸就瞥見殿門外一道影走了進來,臉上那原本明的笑容沒了,先垂眸躬道了聲禮“謝先生好。”
眾人這才發現謝危來了。
下棋的站了起來,觀棋的也斂笑轉,跟著薑雪寧一道行禮。
謝危的腳步便在殿門外一停。
他昨夜沒睡,一半是事多,一半是心堵,一番錯綜復雜的局麵沒理順,半夜又頭疼,犯了寒癥,今早從府裡出來時麵便有些發白。
原本輕便些的道袍也不穿了。
劍書怕了冬風冷吹得寒癥加重,給他披了嵌了層絨的深青氅,立住時便有幾分青山連綿似的厚重。
薑雪寧看見他時斂了笑意,一副挑不出錯來的恭敬姿態,謝危自然清楚地收眼底,也不知為什麼又氣悶了幾分。
他淡淡道“不必多禮。”
也收回了方纔落在薑雪寧上的目,攜了一卷書從殿外走進來。
眾人都知是要上學了,連忙幫著方妙收起棋盤,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
薑雪寧也向自己的書案走去。
謝危自來從右邊過道走,正好從書案旁經過,然而目不經意垂落,忽然便凝住不,連著腳步都再次停了下來。
薑雪寧順著他目看去,發現他看的竟是擺在案角的那冊《誡》,邊不由勾出了一抹諷笑。
謝危兩道長眉卻是蹙。
眾人案頭上都有這本書。
他手拿起薑雪寧案角這本,翻了兩頁,搭在那紙頁邊角上的長指便停住,隻問“奉宸殿進學並無此書,誰讓放的?”
薑雪寧心底一嗤,並不回答。
眾人也都麵麵相覷。
沈芷猶豫了一下,道“回先生,昨日本教《禮記》的張先生說學生等不知尊卑上下,是以了《禮記》先教《誡》,命人發下此書。”
“……”
張重?
這位國史館總纂並不與翰林院其他先生一般,謝危接得不多,實沒料著沈芷會給自己這樣一個回答,更沒料著張重有膽量奉違,改了他擬定的書目。
目重落到書頁上,條條皆是陳規陋款。
他腦海裡竟不由自主地回溯起昨日與薑雪寧一番帶了火氣的爭執――
“這時辰張先生還在講學,你不聽課坐這裡何統?”
“張先生的課我不想聽……”
“我訓你不該?”
“尊師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麼,學生學什麼,先生說什麼,學生是什麼。謝先生我斥我誤會我,都是應該。”
……
謝危悉人心,聽了沈芷的話,一想便知,昨日是自己先為主,不分皂白地責斥了,才使怒極反擊,一時便生出幾分不知來由的煩鬱。
再見這書,便更不慣了幾分。
他雖一向與人為善,可裡卻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當下也不置一言,眼簾一搭,劈手便將這《誡》朝殿外扔了出去。
那書冊“嘩啦”一聲,翻起白花花的紙頁來,摔落在外頭臺階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薑雪寧也不由抬眸著謝危。
謝危有些蒼白的臉容不起波瀾,隻持著自己編的那捲書走上殿,站定後,看了眾人一眼,抬指一點殿門外“都扔掉。”
沈芷驚喜極了,把自己桌上那本《誡》扔了出去。
其他人卻是麵麵相覷,一副畏不敢模樣。
陳淑儀已在謝危那邊吃過一回虧,此刻雖心有不滿,卻也不敢開口。
姚蓉蓉的聲音於是顯得十分氣弱“那、那張先生那邊……”
謝危垂眸本不搭理。
任誰都看得出來,比起前日教琴的時候,他心是壞了不的。
見沒幾個人扔,他也懶得再說。
隻把自己那捲書平放下來,淡淡道“上課。”
謝危今日原打算講《師說》,非為強調尊師重道,而是為向眾人言明“學”之一字的要和“師道不師人”之道理,可進殿時見著那本《誡》,又瞭然昨日因由,怕寧二聽了此篇後誤解他以師道人,遂將此篇翻過,思量一會兒,把《史記》裡《廉頗藺相如列傳》一篇挑出來講。
從“完璧歸趙”講到“負荊請罪”。
因事有傳奇,眾人都跟聽故事似的,很快便全神貫注。
他講到廉頗誤會藺相如時,便不由向薑雪寧看去,卻見渾然無覺似的坐在角落,雖也沒開小差,可看著並不如何認真模樣。
眉頭於是再皺。
可此時若再責斥無異於火上澆油,便將心思下,不再看。
待得一個時辰後下學,謝危朝走過去。
可還不待開口,薑雪寧已看見了,竟冷冷淡淡躬向他一禮,道“恭送謝先生。”
“……”
謝危還未出口的話全被噎了回去,終是看出心懷芥,不願搭理人,又想辰正二刻國子監的孫述便要來教算學,實非說話的良機,立著看半晌,隻好走了。
隻是一路出宮回府,心終究一口鬱結難吐。
呂顯掐算著時辰登門拜訪,一進了壁讀堂便看見他麵向那一片未懸一、未書一字的空墻而立,手裡一盞茶也不知端了多久了,大冷天裡連點熱氣兒都不往外頭冒了,不由一陣納罕。
這壁讀堂乃是謝居安書房。
向來是遇到難解之事才麵壁而立,空墻上不置一為的是澄心靜思,今日是為什麼?為宮裡那樁眼見著就要鬧大的如意案?
他一整那文人長衫在謝危後坐了下來,隻道“無緣無故跑去宮裡教那些孩兒乾什麼,平常經筵日講都挪不開空,如今又收一幫學生,是更難見著你了,一天倒有五六個時辰都在宮裡。今日來本是想同你說那尤芳,你這架勢,又出什麼事了?”
謝危覺得他聒噪。
直到這時手才了,回過神來去喝端著的那盞茶,才發現已經涼了,隻好置在一旁案角上,道“些許小事。”
“小事?”呂顯不由上下打量他,目古怪,“你謝居安從來隻為大業煩憂,我倒不知你什麼時候也會為小事澄心了。”
謝危一想,可不是這道理?
一時也覺好笑。
他也不好對呂顯說自己昨日心躁,同個小丫頭置氣,且還理虧於人,隻能搖頭,無奈嘆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謝危終也有被人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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