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無人敢慢待。

加之燕臨本有吩咐，夜裡接風，自然也請了列席。

外頭庭院早換了一番佈置，原本的議事廳裡桌案擺放一新，難得的好酒好菜都端了出來。

薑雪寧來時，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謝危落座上首。

燕臨在他對麵。

琢磨自己隻是來吃吃喝喝的，也沒去湊熱鬧，隻同其餘一些員將領們帶來的眷坐得近些，聽們說些邊關的趣事。

毫無疑問，薑雪寧在這幫夫人小姐中絕對是引人矚目的焦點。

人們不免好奇份。

也不報自己家門，隻說自己是謝危的學生，燕臨的朋友，眾人一聽便都發出聲聲驚嘆，還來敬酒吃。

薑雪寧實沒什麼酒量。

可這一路艱難，總算到得邊關，等尤芳、呂顯隨後安排好糧草輜重，便可攻打韃靼，救出公主，心裡到底有些期許，有些高興，半推半就喝了兩盞，便有些暈暈乎乎了。

邊關的子，實在豪爽。

便是已經了宅的婦人，也不似軍中那般循規蹈矩，頗為放得開，眼見並不真的推辭，反倒越發起勁兒地勸起酒來。

薑雪寧又喝了兩盞後，頓生警兆。

可不敢在這種場合太過放肆，且畢竟不是北地長大的姑娘，實在招架不住，忙找了個吹風醒酒的藉口，便先溜了出去。

將帥們那邊，也是酒過三巡。

燕臨遠遠看見薑雪寧出去，不免有些擔心，便向邊上人還有對麵謝危道一聲“失陪”，也跟著放下酒盞，從廳裡出去了。

後頓時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

今日城裡的傳聞誰沒聽說？

雖不知那寧二姑孃的份，可猜也知道該是燕臨心上人。

眼看著人走出去，還能不知道他是乾什麼去嗎？

席間於是有人調侃“英雄難過人關啊。”

旁人自是附和。

唯獨謝危冷眼看著，端起了酒盞。

在座的可都知道這位乃是當朝帝師，半點不敢怠慢，極有眼，一見他端起酒盞來，立刻帶著笑湊上來敬酒。

謝危執著酒盞，也不推拒。

他手指修長如玉竹，飲酒的姿態也甚是文雅，隻是麵上神略顯寡淡，對人並不熱絡。眾將領也不太敢放肆，反倒對他心生忌憚，越發謹慎。

走廊上掛著一盞盞的燈籠，還有添酒端菜聽候差遣的下人在裡外往來。

薑雪寧從廳中出來，便坐在拐角的人靠上吹風。

北地風冷，一刮麵就讓人清醒了。

燕臨出得廳來，一眼就辨認出了昏暗並不大分明的背影，正要往前頭走，轉眸時卻看見廊邊開著的那叢小小的石竹。

外頭一圈白，裡麵一團紫。

花雖隻比銅錢大些，可在北地這般的寒天裡也算俏可，分外罕見。

他駐足看了片刻，想起什麼來，不由一笑，倒彎下腰去摘了一朵，連著大約手指長的細細一，生著不大的一小片葉。

在指間轉得一圈，便負手向薑雪寧那邊去。

待得近了，才咳嗽一聲。

薑雪寧回頭看見他，不由有些訝異地挑眉，站起來笑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燕臨說“看你出來了。”

薑雪寧抬眸，得微微仰著頭看他了，咕噥道“這兒可是忻州，你是三軍統帥，哪兒有隨便就離席的道理，這樣任，當心先生回頭罵。”

燕臨想，有什麼好擔心呢？

明明來了也有快一日，可一時是議事，一時是佈置，除了來時的路上說了會兒不著邊際的話，實則沒有詳談的機會。

他著“這兩年還好嗎？”

遠廳中觥籌錯之聲傳來。

近卻安靜極了。

燈籠在微冷的風中輕輕搖晃，也在薑雪寧的視線中輕輕搖晃。

彎笑“我怎會不好？”

沉默半晌，又問“你呢？”

燕臨一雙深黑的眼眸被微暈的芒照著，有點暖融融的味道，隻慢慢道“沒有想的那樣差。”

一時，竟然相對無言。

深藍如墨的夜空裡，明月高懸。

那素練似的亮，皎潔似寒霜。

燕臨又走得近了一步，才問“怎麼會和謝先生一道來？”

薑雪寧想起謝危，沒說話。

燕臨卻看許久，竟問“張遮呢？”

這一刻，薑雪寧像是被什麼擊中。

已經有一陣沒想起這個人了。

乍然聽得這名字，有一種已然生疏的鈍痛翻湧上來，使眼底潤了幾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有些黯淡地垂下了眸。

其實也不必言語。

燕臨到底陪走過那些街頭巷尾胡鬧的日子，對不算瞭如指掌，卻也能分辨緒，猜出大約沒什麼好結果來。

猶豫片刻，還是將那朵石竹翻出來，遞向。

他隻笑“多大點事。喏，剛才瞧見給你摘的，別不開心了。”

靜夜裡，小小的花瓣巍巍。

薑雪寧的視線從他麵上，落到花上，便想起了許久前的雨夜，那一串冬日的茉莉，淚珠到底沾了眼睫滾落，卻隻看著他，沒有手去接。

燕臨忽然好生氣。

氣這樣。

有那麼一瞬想把抱了進懷裡，可他到底不是輕狂恣意的年時，隻道“即便沒有張遮，也並非我，是麼？”

薑雪寧不敢回答。

燕臨便陡地一笑。

他看了那支石竹片刻，終究抬手將頂端的花朵掐了，隻將那細細一節連著片葉的花枝遞出去，又是寵溺，又是無奈，還有種淺淺的傷懷“到底算我一片心意，別辜負了。”

薑雪寧這才接了過來。

鼻尖發酸，眼底發，幾乎是哽咽著應了一聲“嗯。”

燕臨卻笑著腦袋“兩年不見，怎麼還這樣？難怪人家不要你。”

薑雪寧想，我和張遮那是要不要的事兒嗎？

隻是雖有滿懷的傷心，也被他按在自己腦袋上的一通給攪和了，一時破涕而笑，嗔他“張大人若聽你這樣滿胡沁，再好的脾氣也得揍你。”

燕臨著，也不反駁，隻道“外頭風冷，回去吧。”

薑雪寧琢磨琢磨也累了，不想回席間，便點點頭，想回客房睡下。

隻是往前走得兩步又停下。

轉過來，手裡拿著那細細的花枝，隔了幾步看著量已越發的燕臨，分外認真地道“燕臨，我沒有不開心，我真的很高興。”

很高興，你還是那個肯為我摘花的年。

雖然……

我已不再是那個能心安理得收下你花的姑娘。

走得遠了。

廊上燈火如舊。

燕臨長而立，影被拉長在地麵，他的手指因常年握劍，而長了薄薄一層繭，那朵小小的紫白石竹便低垂在指間，寂然不語。

過了好久，才慢慢一笑。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