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打斷他話，道：“福田，別說了。大娘不怪你。”

說完長歎一口氣，轉上坡去了。

那背影有些趔趄，很滄桑、很疲憊、很傷。

張福田就愣住了。

原來他想吳氏必定會痛罵他一頓的，誰知竟沒有。

邊傳來李紅棗的哭聲，他一陣心煩氣悶。

“都是你惹的事！還好意思哭？”

說完沖上船，用力一撐船槳，離開了郭家水面。

李紅棗怔在當地。

※

且說張福田，滿心難、渾渾噩噩地將船搖回到自家門前水塘邊。系住船，回到家，他爹劈面就是一頓臭罵，無非是他對不起清啞，張家絕不讓李紅棗那貨進門等語。

張大娘抹著眼淚說：“這可怎麼好！”

張老漢拍桌道：“怎麼好？該怎麼地就怎麼地！咱跟郭家定的親，當然娶郭家閨；李紅棗怎麼樣隨自個。紅娘子要來理論，好，咱們就去找裡正，把這事評評，到底誰不要臉。”

張大娘遲疑道：“郭家能願意？”

張老漢哼道：“要不願意，你以為郭守業能這麼好說話？眼下咱們一定要跟李家撇清關系。”說著轉向張福田吼道：“你要再跟李紅棗扯不清，老子打斷你的！你馬上去郭家磕頭認罪，哄哄清啞。可憐那閨差點連命都沒了。都是你害的！”

張福田囁嚅道：“剛才去了。”

張老漢驚異道：“你去過了？看見清啞了？”

張福田“嗯”了一聲，又道：“還有郭大娘。”

張老漢和媳婦齊聲問：“清啞怎麼樣？”“吳婆子怎麼說？”

問起這個，張福田心裡又愧疚又有些得意，“郭大娘說不怪我。”

兩家都爭他做婿，可見他是個好的。

但他也怕鬧出事，因此不敢瞞，將李紅棗尋死的事說了。

張老漢和媳婦聽了又怒又氣，又擔心清啞和吳氏因此膈應，急得跳腳，嚷：

“我怎麼養了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

“福田，紅棗在哄你呢。”

“要是真想死，哪兒不能死，非跑到郭家去尋死？”

“對呀，在家一麻繩就吊死了。”

“我看心想氣死清啞才是真。跳水，你不能不拉；你跟拉拉扯扯，清啞看了心裡能不難？這是刺清啞的眼，的心！你呀你，比豬還蠢！”

“咱福田是實誠人，不怪他。都怪紅棗不正經。”

“所以我才不許進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張福田腦子轟鳴。

他想起清啞那幽靜的眼神、吳氏那滄桑疲倦的背影，怒加上憤恨，立時就要去找紅棗，被張老漢攔住了，不讓他去。

張大娘勸兒子：“福田，咱還是娶清啞吧。”

張福田煩道：“我也想娶清啞！我本來就跟定的親麼！是紅棗要進來。都懷上了，我有什麼法子？”

張老漢生氣道：“不曉得跟誰弄大了肚子，拉你做替死鬼，你還就認了？你也不想想，誰家沒出嫁的閨能做這種事？”

張福田一想可不是嗎，他跟清啞也常相會的，可是清啞很害，他們從未做過失禮的事。不是清啞不好，清啞也很好看的，比紅棗……嗯，兩人不大一樣，不好比。

總之，他沒跟清啞做出格的事，他是正經人。

他是正經人，那紅棗就……就不正經了！

他不也懷疑起來：紅棗肚裡的娃真是他的？

張老漢見兒子似乎想通了，吩咐道：“等下你跟我去李家，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說你要娶清啞，死心。這事就這樣說定了。”

張福田想起紅棗的子，必是不依的，就有些猶豫。

張老漢氣道：“還想什麼？想想清啞吧。好好的閨你害這樣，你就忍心？”

張福田眼前浮現清啞的面容，一陣愧疚，於是決定去李家說清此事。再說，他本來就跟郭家定的親，這麼做才是對的。

當下，父子二人一齊來到隔壁李家。

那時，李紅棗也已經回來了。

紅娘子見了他們大喜，以為回心轉意了，豈料張老漢三言兩語將事緣由說了，並要張福田也表明態度，立即面發白。

紅棗死死盯著張福田，問道：“你真不管我了？”

張福田一直用清啞為自己支撐，因此回道：“我跟清啞定了親的。”

紅棗再問：“你不要兒子了？”

張福田強辯道：“誰曉得……真是我兒子？”

李紅棗渾抖起來，咬牙道：“張福田，你不要後悔！”

張福田怒，喊道：“我後悔什麼？我跟清啞好好的一對，你跑來……我推你……你不走。這怪我麼？我從沒想惹你，是你賴著我的！”

那件事如何發生的，他不記得了。

但怎麼開始的，他記得很清楚。

漆黑的夜裡，到驚嚇的子爬藤般攀著他，當他是依靠。的子著他，他便仿佛陷棉花堆裡，再也拔不出來。推拒綿無力，越推攀得越，膽怯的哭聲刺激他，他便抱住了。

他說不是他的錯！

李紅棗覺得眼睛在滴，眼前紅閃爍。

等清醒過來，張家父子已經走了。

紅娘子流淚安、勸，一概聽不進。

傍晚的時候，爹回來了。

與母的烈不同，紅棗爹小氣貪財還懦弱，最沒剛的。因嫌紅棗丟了他的人，害他在村裡抬不起頭來，責罵閨好幾回。是紅娘子保證說，一定要張家娶紅棗，他才任由出頭鬧。今天聽說這事沒指了，頓時大罵紅棗，要把肚裡的野種打掉，不然就趕走。

紅娘子這次也不敢為辯解，唯有含淚勸。

次日，紅娘子抓了一副藥回來，煎了端給紅棗喝。

紅棗從昨天後，便神木然，端什麼吃什麼。

接過藥碗一氣喝盡，過了一會覺得不對，驚恐地捂住肚子。

當腹疼難忍、下熱乎乎流的時候，痛哭不止。

原本想坐著花轎風風嫁張家，如今了空。

原本想村裡人即便議論這事，也不會嘲笑，而是嘲笑清啞，說清啞無用，被長相好、子機靈又能幹、能說會道的李家紅棗搶了夫婿。張家和郭家雖有定親，牛不喝水強按頭，架不住張福田喜歡紅棗。

是勝利者！

這段經曆帶給的是榮！

可是，事完全不朝想的方向發展。

郭家居然不在意張福田做的事，還肯繼續結親。

張家居然寧願舍棄親骨也要娶郭家。

還有張福田，居然狠得下心拋棄！

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結局！

※

再說郭家，吳氏擔心清啞，丟下張福田和紅棗就匆匆去了廚房。

廚房裡，清啞正在切黃瓜。切好的黃瓜裝在碗裡，均勻得好像紡出來的紗線。切好了，加上細蔥、鹽、蒜泥和熬的香油，用筷子拌開。拌得時候，郭勤郭儉郭巧都站在一旁眼地看著。

“好了，能吃了。”郭勤下論斷。

“要醃一下。”郭巧很行地說道。

“我先吃。”郭儉只想吃，別的不管。

清啞角噙著微笑，掃了侄兒們一眼，並不接話。

待覺得拌好了，先搛了一筷子喂郭勤。

喂完，凝目注視他。

郭勤覺到小姑的等待，眨著眼睛用心咀嚼。

“好吃。”吃完他給出評價，發現小姑依然看著他，似乎嫌這評價不夠，太籠統了，便又補充道，“不鹹不淡，好吃。”

郭巧上前一步，急道：“讓我嘗。小姑，讓我嘗。我會說。”

清啞這才移開目，又搛一筷子喂郭巧，然後又喂郭儉。

喂過了，同樣看著他們。

郭巧見如此重視，不等嚼完就道：“香，還甜！”

一面說，一面繼續努力想詞兒形容。

然郭儉皺眉道：“不好吃！蒜臭！不要蒜。”

郭巧反駁道：“哪臭了！你不好。”

清啞笑容深了，從腰間扯出帕子，幫郭儉鼻涕。

幹淨了，才道：“小娃兒，吃蒜好。”

聲音的，十分婉轉。

三小見居然開口說話了，都眉開眼笑。

吳氏在門邊站了半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疑不已：剛才的事閨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回頭又做傻事？

心中一，邁步進屋，喊“清啞！”

清啞見雖然臉含笑，然目像前世的“X”一樣在面上來回掃視，仿佛要視心，便知道擔憂什麼了。

唉，可憐天下慈母心！

將筷子遞給，示意嘗涼拌黃瓜。

吳氏嘗了一筷子，誇張地贊好。

雖然是真心覺得好，那語氣聽在清啞耳中，還是太誇張了。

接著，母兩個合夥做飯。

清啞每炒一碗菜起鍋，都先搛給三個小侄兒嘗，嘗完問結果。

小娃兒饞，因此十分喜這活。

站在灶邊等待，然後品嘗，再給評價，廚房言稚語不斷，嘰嘰喳喳的聲音，彌補了清啞無言的安靜。

吳氏則警惕地關注清啞一舉一，生怕一錯眼閨就不見了。

吃晌午飯時，大家都在，清啞冷不丁道：“爹，退親。”

郭守業愕然看了半響，沒等到再進一步解釋緣故，也沒從臉上找到答案，便將目轉向吳氏。

吳氏微不可察地瞅了他一眼，轉而問清啞：“你真想退親？”

清啞點點頭。

已經回不去了，這親事必須面對。

退親理由有兩點：

其一，張福田這種子實在看不上；

其二，李紅棗已經懷孕了，全別人也算積德。

吳氏便道：“娘和你爹曉得了。你放心吧。”

清啞便收回目，專心吃飯。

嗯，菜真好吃！

郭大全兄弟幾個連同媳婦卻還不，都看著爹娘。

郭守業沉臉道：“這事你們別多，我跟張家說。”

郭大全忙應道：“噯，知道了爹。”

然後，大家繼續吃飯。

時不時的，看清啞一眼，總覺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飯後，吳氏找了個空，將上午的事對郭守業說了。

郭守業沉著臉，一句話也沒說。

傍晚的時候，張老漢帶著張福田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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