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相的人來說，時間總是過得太快。當李旭與陶闊從月牙湖畔返回蘇啜部營地時，天已經黑。無數個火堆點在營地正中央，遠遠看上去就像星星在草尖上滾。火堆旁，遠遠傳來牧人的歌聲，有對長生天的歌唱，更多的是對男愫的直接表白。李旭和陶闊對了一眼，又快速把目避開去。甜的覺在各自的心頭盪漾，彷彿呼吸的風中都充滿了花的味道。

“你們可算回來了！”正帶領著族人在營地外圍巡視的阿思藍看見李旭，跑過來低聲抱怨。按照常規，陶闊一定回跳起來回敬一句：“誰要你管！”。可今天，衆人等了半晌卻沒聽見小蠻的靜。大夥奇怪地瞪起眼睛，發現陶闊的臉紅紅的，目中竟帶著一種別樣的溫。

“原來，草原上的花開了！”有人促狹地說了一句，立刻引來了一大串哄笑聲。陶闊的臉更紅，猛地一夾馬肚子，衝開衆人，向自己家的方向落荒而逃。

“看來附離大人不但刀法好，騎好！”阿思藍跟著調笑了一句，策馬擋住了李旭的去路。他和妻子平時沒被陶闊這個小惡人“欺負”，此刻得到機會，豈能不抓時間一雪前仇？

李旭被衆人笑得兩耳發熱，偏偏又不能像陶闊那樣縱馬走開。只好瞪大了眼睛，裝做對阿思藍等人的突厥話似懂非懂狀。待衆人笑鬧夠了，才拱了拱手，低聲問道：“阿思藍大哥找我有事麼？怎麼今天部落裡點了這麼多火堆？”

“你的族人來了，西爾族長正在設宴招待他們。舍部、必識部和達喜部的勇士還沒走，所以大夥正好湊在一起吃烤羊。春天的羊剛抓上膘，正是鮮時刻！”阿思藍笑著向李旭介紹。去年正是商隊的到來給蘇啜部提供了會盟其他霫人諸部的契機，這次衆人再次來臨，蘇啜部自然要竭盡所能地招待。況且這些人都是附離和徐賢者的族人，諸霫牧人敬屋及烏，也會對商隊表現最大的善意。

“九叔麼？太好了！”李旭狂喜地道。今天真的是萬事如意，才與陶闊有了終生之約，九叔就帶著人趕來了。自己回氈包裡寫一封家書託他帶回去，估計用不了多久…….

“你的族人長相都一樣，我認不清誰是誰！”阿思藍苦笑著承認。在他們眼裡，幾乎所有漢人長得都差不多。在一起混得像李旭和徐大眼這樣廝的，阿思藍自然能分清楚二人之間的差別。像九叔、張三等只有數面之緣的，在霫族男人記憶中幾乎是毫無差別的同一張面孔。

“你快去吧，徐賢者和族長的弟弟蘇啜附離帶人去和東邊的契丹人締約了，要小半個月纔回來。你的族人方纔還在四打聽你們的住呢？”侯曲利走上前推了李旭一把，笑著說道。

“謝謝阿思藍大哥，謝謝侯曲利兄弟，咱們改天喝酒！”李旭拱手與衆人道別。族人這個稱呼讓他覺非常溫馨，雖然上次旅途中曾經留下過很多不愉快的記憶，但時間久了，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就被慢慢淡忘，心中剩下的僅僅是鄉音的親切和對故園的眷。

一縷若有若無的鄉愁包攏了李旭，他不斷地催促著坐騎，希能在最短時間與那些悉的面孔相遇。然而，火堆旁的臉孔卻讓他有些失，九叔不在，郝老刀不在，甚至連令人討厭的杜疤瘌都沒有出現。接連走過了三、四個圍滿了陌生面孔的火堆後，他終於看到了幾個舊日相識。

“旭…..，李大人，您可回來了。族長正和我們談論您的功業呢！”張三叔大笑著從營地中央那個最大的火堆旁站起來，以比篝火還炙烈十倍的熱向李旭喊道。

“見過李大人！”幾個悉和陌生的商販同時起，向年齡不及他們一半的李旭鄭重施禮。

“李大人？”李旭長這麼大，他還沒有長輩給自己施禮的經歷。所以在一瞬間的表非常不自然，整個人也覺得暈暈的，好像剛剛被灌了十幾皮袋馬**酒。

仔細想了想，才明白李大人指的是自己，趕從馬背上跳下來，一邊向衆人還禮，一邊道：“張三叔，麻子叔，你們，你這是幹什麼？折殺晚輩了，折殺晚輩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大人在蘇啜部所建立的功業，我們聽了都覺得臉上彩！”王麻子上前幾步，抱著李旭的雙肩說道。

“哪裡有什麼功業了！麻子叔千萬別這麼說。九叔呢，怎麼沒看到他的影！”李旭輕輕地將掙出來，向衆人問。張三和王麻子等人過分的熱讓他覺到十分不習慣，如此虛僞的客套對他而言，還不如當年路上那“倒黴小子”的呵斥來得更實在。

一句九叔，緩解了所有尷尬。衆人聽得李旭發問，立刻地閉上了。直到被李旭追問不過了，張三叔才垂下頭來，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九哥遇到點兒麻煩事兒，這次沒能來。如何，咱們待會兒去你的氈包裡說吧。令尊託我帶了家書給你，待與族長大人應酬過後，我親自送到你的府邸！”

令尊、族長大人、府邸，李旭聽著這些一個比一個別扭的詞彙，心中僅剩的一點高興也被衝得煙消雲散。九叔沒來，自己和陶闊的事給誰回稟？準備帶回中原的銀給誰捎帶？張三叔不是可靠之人，從他前倨後恭的行爲就可推斷出其品。其他人呢？老王麻子難道可以信任麼？

李旭心不好，這場酒自然吃得寡淡。沒有九叔這個寬厚大氣的頭領，衆商販們好像也失去了很多神頭兒，吃了小半頭烤羊，便相繼放下了切刀。西爾族長見商販們不像上次一般喝得爽快，以爲他們是因爲旅途過於勞累了，所以也加快了宴會過程。衆人約好了開集時間，又說了些不相干的客套話後，便宣佈散席。

此番到來的商隊規模遠遠超過了上次九叔所帶那支，張三叔的約束能力又遠遠小於九叔。衆商販們挨挨，爲了儲貨位置和氈包好壞爭執不休。李旭陪著蘇啜部的牧人們忙了小半夜，才把大夥都安頓了下去。在幫商販們擺放行囊時，他驚詫地發現，除了徐氏家族幾個夥計帶的是紙張外，幾乎每個人的貨都以蜀錦爲主。而牧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茶葉、麻布等，供貨者卻是聊聊。

“唉！”李旭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是自己和徐大眼兩個去年賣蜀錦發財的先例導致了這次商販們的一致行。只是如此一來，大夥必然會失而歸。以他半年來對部落的瞭解，並不是每個牧人家都爲人買得起蜀錦。阿思藍、杜爾、陶闊等人自然不在乎幾串銀鈴，但他們都是年青一代中的俊傑或長老的親戚，部落中數得著的富戶。對於大多數普通牧民而言，男人皮甲外的銅鈴和人手上的銀鏈幾乎是代代相傳之，那是他們兒子的聘禮或兒的嫁妝，只有那麼幾件兒，不到萬不得以，很有人肯將家族的榮譽賣掉。

“附離大人是擔心九哥麼？我知道大人是個有有義的君子。老孫能上你這麼個朋友，也算他沒白在這條道上走這麼多年！”一直尾般跟在李旭邊忙碌的王麻子聽見了李旭長長的呼吸聲，咧著問道。

“是啊，九叔到底遇到什麼事了，怎麼連行商都分不開？”李旭點了點頭，擔心地問。整個商隊中，孫九幾乎是唯一對他和徐大眼友善的長者。在李旭的心裡，早已把這個豪爽、大氣而不失智慧的老者當作了自己的親人。

“唉，附離大人啊，您是個有遠見的，知道今後要發生什麼，所以才留在蘇啜部過冬，給自家買的馬匹也是沒人看得上得駑馬。我們這些沒眼力架的，當時還笑您迂！”王麻子長嘆一聲，不著邊際地說道。

“怎麼了，難道是賣馬賠了本麼？九叔呢？他好像只買了兩匹馬啊，並且他當時出的價錢也不高？”李旭停住腳步，焦急地問道。跟王麻子說話太費勁，此人似乎從不知道重點在哪裡，總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不是趁機兌人，就是拼命拍馬屁。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足以證明他是真正的王麻子。

“要是賠了，還好說。是讓人給搶了啊，讓府給搶了！附離大人啊，還是您聰明，整個商隊，府就沒看上您家那兩匹馬。剩下的，作價七百文收，給的卻不是錢，而是折了陳穀子，讓我們回鄉去領。附離大人啊，您說，這不是明著搶麼？”王麻子了眼睛，聲音已經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