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家沒想打,他又何必捱這一仗。
陸時卿孤隨細居了黃金帳,以表和談的誠心,坐下后撣了撣襟的臟泥,問道:“殿下可否先借陸某一塊干凈的帕子?”
細居人拿了塊錦帕給他,認真說:“不也無妨,您眼下的穿戴,已比在商州驛站得許多。”
陸時卿一噎,記起元賜嫻當初干的好事,恨恨咬了咬后槽牙,面上卻睜眼說瞎話道:“哦,陸某的未婚妻確實比較頑劣,一不高興就燒干凈了我的外裳。”
這回換細居噎了。
雖說他當年婚單單只是出于政治目的,而非傾心元賜嫻,卻到底失敗了,連帶商州擄人一舉也沒干,所以陸時卿這話儼然是往他傷疤上撒了足夠的鹽。
細居突然看了眼擱在桌案上的玉戒,恍然大悟道:“原來送我這枚玉戒的,是陸侍郎的未婚妻。”
大周域外影響,有將玉戒作為男定信的習俗。陸時卿眼皮一抬,皺了下眉頭。這深得在夜里瞅不見臉的,說的什麼欠玩意兒?
細居將玉戒往小指上套了套,似覺佩戴得宜,便不摘了,說道:“陸侍郎,請開始您的講解。”
陸時卿心中冷笑,沒了跟他迂回來去打腔的耐,直言道:“陸某想說的很簡單。如若殿下繼續北攻,弊有二。第一是對您而言——您將接連失去軍心、民心與君心。不必我說您也清楚,您邊的將領并不全然歸心于您,否則也不至教您中了我設下的圈套。”
“而除卻他們外,您國中百姓及您的父親,一樣都不十分支持您發起的這場戰事。原因便是,南詔已擔負不起如此消耗的持久戰。”
“您近年來與大周鋒頻繁,戰與征軍分別致使您國中人口銳減,百姓無法正常耕種,與此同時,戰爭所需的糧草、武、駿馬卻不斷激增,南詔的國庫因此日漸空虛。再這樣下去,您這個太子恐怕是民心所背,而您的父親也會選擇更合適的人取代您上位。”
“第二是對南詔而言——您將給吐蕃做嫁裳,最終自損。您很清楚,這一戰的主力是您南詔的軍隊,而原本與大周好的吐蕃之所以您蠱,答應與您合作,目的便是意借您之手一路北攻,染指其貪圖已久的河西,分大周一杯羹。”
“但您須記得,吐蕃不單和大周毗近,更與您相鄰。得到河西的吐蕃將日益繁盛,而吐蕃盛,則南詔衰。強大起來的吐蕃為了貯存足夠的實力與大周抗衡,遲早要先將兵鋒對準南詔。到時,大周非常樂見鷸蚌相爭,以坐收漁翁之利。”
“說完了弊,便談談您此戰的兩點收獲。第一,打擊滇南王。第二,占領劍南。但這微末利益,與陸某所言弊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且您不妨自問,您的臣民是否能夠理解您為了區區一個異姓郡王與區區彈丸之地所做的莫大犧牲。”
“最后,我想告訴您退兵的好。您只須令吐蕃先行放棄與您締結的盟約,就可在這場合作乃至來日與它的政當中長久占據上風,借以爭取到源源不斷的利益——糧資、金銀、勞工,乃至土地。哪怕您戰敗,也可拿這些真正能夠被百姓瞧見、接、理解的利益安國上下。大周愿意給您這個取利及休養生息的機會,陸某可在今夜過后,替您跑一趟吐蕃,其撤軍,只要您眼下答應這樁和談。”
“當然,如若您聽了這些話,仍執意不肯退兵……”陸時卿淡淡一笑,“陸某倒是不懼做您刀下魂,但照您國勢看,恐怕您不久就將與我在曹地府相見,再續孽緣了。您也說了,沒見到我的時候,您總是很好。”
他說完,瞥了眼細居小指上的玉戒:“殿下對陸某今夜這番講解,可還算滿意?”
五日后,吐蕃毀約撤軍,大周得以息反攻,退南詔,一路驅敵出境。至此,這場持續了短短二十日的戰事便了結了。
消息傳到長安,滿朝歡喜震驚。元賜嫻興得險些提了包袱南下去接應陸時卿,卻被元易直一斧頭給攔了下來。
便只好每天掰著手指頭等他,一步都不離府,早晚各問一遍是否得了南邊傳來的消息,結果陸時卿也真夠可以的,從頭到尾一個準信沒帶給,氣得等到后來失了耐,就干脆不再問了。
正月漸近尾末,二月就是紅杏開花墻外艷的日子,他來不來吧。
二月初八這日,元賜嫻拉了阿兄和阿娘去往芙蓉園,踏還沒全然冒出來的青,散散心,原本打算好了絕不念起陸時卿,不料逛了一圈園子,便不知不覺爬上了當初來過的那棟竹樓。
彼時,來這里見鄭濯,到了頂上這層,卻先一眼看見一扎眼銀朱的陸時卿。
突然很好奇,當日又是招呼鄭濯吃荔枝,又是與鄭濯共舟的,陸時卿如今若是記起這些個事,會是什麼想法啊。
暗暗坐在小室的長條案邊,略有些竊喜地想象他的心,一邊傻笑個不停,等回過神來,原本陪上到竹樓的阿娘和阿兄竟齊齊不見了人影。
這個神出大了。
元賜嫻一愣,忙起張,卻一眼瞧見小室閣門之外,長長的走道盡頭負手站了個人,似乎已經看了很久。
見來,那人扯了下角,有些得意又有些倨傲地問:“元賜嫻,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傻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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