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在那日晚間到來。

黃梓瑕正在窗下小酌，看見他過來，也不起，只朝他點頭示意，給他也倒了一杯酒遞過去。

王蘊在面前坐下，看著蒼白面容上因為飲酒而浮起的兩瓣桃花，不覺有些詫異，說：“原來你喜歡獨自喝酒。”

“不，這是第一次。”說著，抬起一雙略帶暈紅與恍惚的眼睛著他，聲音微顯模糊，“我聽說，有時候這世上萬事艱難，真的承不住時，喝一點酒醉一場，或許明日一切就都有轉機了。”

王蘊看著在燭下迷離暈眩的面容，桃花似的之上，清般的眼睛此時散了芒，比平時看著他時明亮清晰的那種目，更顯得人千百倍。

他嘆了一口氣，抬手將桌上的酒壺取走，說：“好了，那麼到此也就夠了，你睡一覺就好。”

“上一次喝酒，還是你在京城防衛司時呢。”說著，臉上竟出一笑意。的眼睛一直著桌上搖的燭，于是那一點燭也就長久地在的眼中搖曳，盈盈秋波之中的一點星，讓王蘊忍不住著那點星子，就像被吸住了般，移不開目。

他記得，那時候黃梓瑕被周子秦帶過來，和防衛司一幫兄弟喝酒。盛夏中午，天氣燠熱，雖然他幫擋了大部分酒，可還是兩頰暈紅，面若桃花——也許是天氣炎熱，也許是就是喝酒容易上頭的質。

結果，就這一次，便被夔王抓住了。在王蘊的記憶中，那是第一次看見夔王發怒——就因為這種小事。

那時已經覺得很不對勁的他，到現在，著面前神恍惚的面容，忽然明白了，當時自己的心中，那不安定的恐慌，究竟是為什麼。

黃梓瑕抬眼看他，搖了搖頭，說：“放心吧，只是一點淡酒。我只是想喝酒，但是并沒有想讓自己醉一場——我如今面對的事千頭萬緒如此復雜，又如何能讓自己逃避發泄？”

王蘊默然著，輕聲說：“若真的承不住，我幫你。”

“多謝你了。”黃梓瑕頷首說道，“不過你林軍那邊事務繁忙，我又如何能讓你放下那邊的事替我心呢？”

“你我如今什麼關系，你又為何這樣見外？”王蘊著，無奈說道，“但我也知道，自己幫不了你。在這一點上，我甚至不如子秦，好歹他能與你一起查案，一起解謎，而我確實沒有他的本事。”

“何須如此說呢？子秦固然有他的長，但你也有這世上無人能匹的能力。”

“只是……”他想說，只是在那個人的面前，自己的能力又算得了什麼。但有些話不該說的，他也只是在心里過了一下，然后便搖頭繞開了話題，說，“我有個消息告訴你，你一定會開心振作的。”

黃梓瑕點頭看著他，問：“什麼？”

“今日我例行巡邏，在大理寺旁邊，看見了一個人。”他的角出一笑意，溫地看著，“你猜，是誰？”

黃梓瑕看著他的笑意，略一思索，然后不由得失聲問：“滴翠？”

“對，就是呂滴翠。”王蘊點頭微笑道，“雖然我惱怒張行英陷害你，但知道你一貫關心那位呂姑娘，所以便讓其他人先行，自己下馬悄悄跟著，想過去看看在這邊要干什麼。”

黃梓瑕心下雖然焦急，但見他神自若，知道應該是好事，才放心按捺住急切的心，只著他期待下文。

“我見在大理寺旁邊的巷子中徘徊，臉上神盡是絕。我還在想是不是將私下帶過來見你時，卻見旁邊出來一個人，抓住的手臂就將拉到角落，問，你怎麼還敢在這里徘徊？”王蘊說著，低聲音問，“你猜，這個人又是誰？”

黃梓瑕這下可真不知道了，只能搖了搖頭，說：“在有司衙門旁邊出現的人，又認識呂滴翠的人，可著實不多……是張行英的人麼？”

“是韋保衡。”王蘊低聲道。

黃梓瑕不由得失聲“啊”了出聲，但同昌公主的駙馬韋保衡與滴翠確實相識，令也只片刻詫異，便問：“韋保衡將帶走了嗎？”

“嗯，呂滴翠當時哭道，自己是欽命要犯，如今連張行英也死了，要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一死百了。但韋保衡勸說并無意義，最后終究還是帶走了。但他們卻不是往廣化里而去，是往永嘉坊而去。之后我便回去了，沒見他們去了哪兒。”

黃梓瑕微微皺眉，思忖片刻才說：“永嘉坊為夔王府和昭王府所在，日常民來往甚多，若要藏人，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嗯，我已私下人去打探此事，若有消息便及時告訴你。”

黃梓瑕點頭。更深夜闌，起收拾桌上酒菜，給他換了幾碟糕點果子，又取過小刀，為他剖了兩個橙子。

橙子水盈，沾染到了的手指之上，起倒水在盆中洗手。等回落座時，卻見燭火之下，他一直在看著自己，目中倒映著火，明亮灼灼。

不由得一低頭，避開他的目，問：“甜嗎？”

“嗯。”他應著，抬手給遞了一片。

黃梓瑕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待回味久了，又略帶苦。

默默吃著，低垂的臉龐上，睫在微微搖晃的燈下映出一片朦朧影，半掩住的神。

王蘊覺得心口涌起一種甜摻雜著不安的緒，不自便說：“你的嫁由長安最有名的金繡坊在做，他們那邊十余個繡娘日夜趕工，已經即將完工了，這幾日便會送來給你。”

黃梓瑕的手微微一，一滴橙便落在了桌面上。停了停，扯過旁邊的帕去，輕輕點了一下頭，說：“真是對不住……別家姑娘，都是自己替自己裁剪嫁的……”

“我的妻子與眾不同，普通人都會做的，有什麼稀罕？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王蘊說著，角含著最溫的一彎弧度，輕聲說道，“如今夔王那個案子，是由王公公辦理的，你若能幫得上他，便是對王家莫大的貢獻。嫁有無數子都能做，可這件事，普天之下，舍你其誰呢？”

黃梓瑕本不想提起某些事，但他既然已這樣說了，便輕聲說道：“今日，我去了梁氏木作坊，也聽到了木匠師傅們所說的事，梓瑕……十分念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說過了，你我之間，不要這麼生分。畢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即將為夫妻，正是一同心。”王蘊著，目溫明亮，“梓瑕，還有件事，我務必要請你在婚前便答應我。”

黃梓瑕略一遲疑，不知他要自己在婚前答應的是什麼，究竟是徹底忘卻李舒白，還是在婚后放棄自己所擅長的一切？

然而此時坐在他面前，正在他目注視之下。神微，也只能強行制下中所有的遲疑不安，應道：“請王公子吩咐。”

他凝視著低垂的面容，聲說：“梓瑕，我們親后，可千萬不要變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夫婦。我想，夫妻便是連理枝，比翼鳥，一世相纏，鴛偕老，我們要為世上最親無間的一對，所以……你不許再這樣冷靜自持，守禮拘謹了。”

他聲音溫，口吻如此悱惻，令黃梓瑕只覺心頭涌上無盡的愧疚與傷。可終究只是一瞬間緒波，很快便強抑住自己頭的酸楚，向著他低頭，艱地應道：“是。”

雖然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但春天畢竟是來了。周子秦騎著馬，一路行過京城的大道時，這樣嘆。

路邊的柳樹已經綻發出綠的小芽，路邊的草芽初長，藏在灰的枯葉之中，遠看只有一層薄薄的綠。

“已經二月初了，風似乎也和起來了。”他自言自語著，從垂墜的柳下穿過，向著永昌坊而去。

手持紙鳶的孩子從他的邊跑過，歡呼著要去尋塊空地放紙鳶。周子秦一回頭看見一個孩子手中的蝴蝶紙鳶，立即大喊一聲：“喂，你！那個小孩兒，對……就是你，過來過來！”

那小孩忐忑地拿著自己的蝴蝶跑到他旁，怯怯地問：“哥哥，你有什麼事呀……”

“怎麼搞的，紙鳶是你這麼做的嗎？拿過來！”他說著，將他的紙鳶拿過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放在食指上給他看，“頭重輕，左右不穩，放得起來才怪！我幫你調整一下。”

他說著，出馬上的小刀，把紙鳶上的小木修整了一遍，然后才滿意地丟給他：“去吧，以我多年逃學放紙鳶的經驗，你這紙鳶絕對能飛得又高又穩！”

他還在自鳴得意，巷子口傳來一個人的擊掌笑聲：“子秦，你還是如此孩子氣，一點沒變。”

周子秦轉頭一看，趕跳下馬：“王統領。”

王蘊笑道：“還是和梓瑕一樣，我蘊之吧。”

周子秦也不在意，看著那些跑開的小孩兒，說：“你以前在瑯琊，近年才到京城，當然不知道我當年的威名啦，國子監逃學去放紙鳶的，都是我帶頭！”

“知道，韋大人一說起你就心絞痛，他家四五個子侄全都被你帶壞的。”王蘊口中說笑，腳下卻不停，示意自己后人跟上。

周子秦一看他邊的人，立即了然：“是送東西給崇……黃姑娘的？”

“嗯，我們下月便要前往蜀地，所以許多事都要趕在離京之前安排好。”王蘊笑著一指帶來的箱籠，說，“這些東西，總要先給梓瑕過目。”

今日送來的，是四季服和各式披帛、絹帕、布巾、被褥等。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那件費了許多人工的嫁。

黃梓瑕在堂打開箱籠驗看，并與金繡坊跟來的婦人商議大小長短等是否需修改。可巧這件嫁穿上竟無一不妥帖，就像是做的一樣，那婦人嘖嘖贊嘆道：“王公子眼真是不錯，他指了一位繡娘說，與量差不多，我們便量了的尺寸來做，果然一般無二。”

黃梓瑕只低頭不語，手指過上面細刺繡的翟鳥。父親曾是蜀地郡守，王蘊為林軍右統領，父親王麟又是尚書，的嫁自然便是翟。雙對的翟鳥在青綠的羅上鮮活人，配上花釵更是莊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