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和皇上相談甚歡?”跪送過后他起,手去攜,卻被躲開了。手尷尬地僵在那里,倒比挨了一記耳還人難。
瞥他一眼,表淡漠,“和皇上相談甚歡不好嗎?不是正如了廠臣的愿?”
這話扔過來,有一瞬竟肖鐸啞口無言。的確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他一心一意把往那條道上引,這會兒怎麼又積糊起來了?可他自有一傲氣,向來都是他一手遮天,如今一個小小的太妃也敢這樣拿話噎他了!
他哼笑一聲,冷冷道:“娘娘忘了臣的囑咐麼?娘娘和皇上在堂兩盞茶功夫,單只是說話這樣簡單?”
真是可恨可笑!音樓蹙眉道:“廠臣管得未免太寬了!我與皇上如何,不勞廠臣心。”
他兩個斗,把邊上眾人嚇得呆若木。曹春盎拿肘頂頂府里管事的張溯,使眼他上去勸諫。到底在大門口劍拔弩張不好看相,且不論步音樓是什麼位分,像督主這樣權勢,和個人大呼小掃了自己面。誰知張溯也怵,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大胖臉一晃,滿臉直。
曹春盎狠狠瞪他一眼,自己吸兩口氣,正打算張干爹,卻聽他干爹一聲低叱:“你們都走開!”
眾人一激靈,紛紛脖兒溜進了大門里,誰也沒敢回頭,頃刻之間人都散盡了,門上一片氤氳燭里,只剩烏眼似的互瞪的兩個人。
“你待如何?”音樓別過臉,尖尖的下高高抬起,“費了那些心思,不就是要我邀寵好給你開道兒麼!我先前在皇上跟前替你言了,皇上也答應賞你,雖不至于立時給你個高厚祿,但是往后我盡我所能也就是了,你有什麼不滿意?”
他臉沉,自問平常控制緒的能力不差,今天被得火冒三丈,還真有四兩撥千斤的本事!
“我是為這個麼?”他咬牙道,“娘娘哪里不滿只管說出來,這麼零星割,有意思?”
聞言一哂:“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廠臣何不明說?這世上人并不是個個都如廠臣一樣心思縝的,廠臣這麼雷厲風行的人,竟不明白我就是個傻子?”
呲達他的時候,居然還可以一臉無賴樣。肖鐸只覺心口火氣翻涌,一陣陣沖得他搖。
月如霜,彼此對站著,也不說話,就這麼虎視眈眈。其實也不知道到底在氣憤什麼,照音樓的的想法,還在為他下半晌的所作所為惱火。一個太監,完全不自省,對如此這般言行曖昧,不是引是什麼?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孩,他這麼肆無忌憚,當是面團出來的?反正是打定主意了,他下回再敢靠得這麼近,就別怪不客氣。他不是要調戲麼,誰怕誰?不過是個半吊子大家閨秀,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給上妝的時候真悔斷腸子,要是咬牙嘬上去一口,倒看他能怎麼樣!
這須臾工夫,誰知道了這些心思。肖鐸昂首立著深深緩了兩口氣,他這麼失態,人看了不像話,對來說也是個笑談。不是想著將來倚仗的麼,要調理,讓接榮安皇后的班兒,那他現在的態度就大大逾越了。捧著、敬著,全然忘了,那麼混雜不清下去,怕到最后他打錯了算盤,反被拿住了。
“娘娘息怒。”他勉強作了一揖,“臣適才無狀,得罪之娘娘海涵。天晚了,請娘娘進府,站在外頭說話也不方便。”
胡同里偶爾有人來往,大庭廣眾確實有礙觀瞻,只得提邁進了門檻。眼看他,他很懂得自我掌控,很快就調整過來,且眉目平和沒有一波瀾,簡直讓懷疑剛才氣得直氣的人本不是他。
他既然下了氣兒,也不能把架子端得太高,畢竟他暫時是的食父母,回頭還要跟著他回浙江,鬧得太僵了,萬一人家路上下黑手整治,那無依無靠可怎麼辦?
咳嗽一聲,換了副笑臉兒,“廠臣言重了,我說話也有不當的地方,廠臣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才好。”
“臣不敢。臣畢竟是擔心娘娘,下半晌的話不知娘娘記下沒有?”他委婉一笑,“皇上和娘娘在廳房……”
就是說人子什麼的,焉能記不住?今天得以全而退,還是皇帝手下留了,要是像那天半夜里一樣,憑的榆木腦袋,除了被生吞活剝,想不出別的好出路來。
拿腳尖挫挫地,囁嚅道:“我覺得皇上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麼壞,我們剛才就聊聊天,皇上言行舉止還是尊重的。”
他嗯了聲,“單說話麼?沒有別的?”
“了我的手。”紅著臉說,“可我覺得沒什麼,比起上回的事,手本就是小事一樁。”
他溫吞地勾了下角,“娘娘這份心,實在臣欽佩。”
不管他是夸贊還是諷刺,音樓都安然生了,“我總歸是要進宮的,進了宮這種事免不了,現在犟脖子,以后就不伺候了?廠臣也曾勸過我,今非昔比,畢竟那是皇帝。您說您是草芥子,我何嘗不是齏一樣的人呢!”
他的眉頭擰起來,要說和的肢接他不亞于皇帝,為什麼不以為然?是沒有芥?抑或是因為在眼里他就不是男人?他嘆了口氣,“娘娘能看得開,對自己有益。臣盡快把手上的事代妥當,好早些啟程南下。免得耽擱久了,上頭突然生變,近在咫尺沒有推搪的借口。”
他這會兒倒不著急把送進宮了,這麼說來他這人也不是那麼唯利是圖。扯了扯角,“只是皇上有口諭,不我停留那麼長時候,恐怕屆時還要勞煩廠臣指派人先送我回京。”
他抬眼看,略一頓才道:“不礙的,南下自有隨行的人,什麼時候旨意到了,娘娘要回宮也不難。”
談話似乎進了死胡同,再也進行不下去了。兩個人相對而立,起先像斗,這會兒各自蔫蔫的,氣神都散了。隔了好一會兒才聽他長長呃了聲,“近來因著是梨花洗妝的當口,天橋那頭有夜市,燈籠挑了幾里地,一路都是亮的。若是娘娘有興致,臣伴娘娘夜游如何?”說完審視的臉,還想端著,臉孔下半截強自忍耐,上半截卻旸旸笑起來。他心轉瞬大好,沖遠觀的彤云招了招手,“替娘娘換輕便的裳,手腳麻利些,我在這里等著。”
音樓不等彤云來攙,提起裾便跑,邊跑邊招呼,“快快快,正好去瞧瞧有沒有瓦罐,我要養油葫蘆。”
一陣風似的進了垂花門,肖鐸看走遠了才轉回來。剛才迎駕,自己也還是一服。曹春盎這個干兒子不是白當的,早就先他一步進了上房,伺候他換了件玉西番花暗紋地絹衫,四方巾后垂皂條巾,鏡中一照戾氣全消,儼然是個風度翩翩的生員。
“干爹腳程略慢些兒,兒子這就傳令廠衛遠遠跟著。”曹春盎打了個熱手巾把子來給他臉,嘿嘿一笑道,“皇上對娘娘掛念得很,兒子料著日后晉位,說也得位列四妃。”
肖鐸沒言聲,只說:“跟就不必跟著了,你去傳我的令,好好查一查吏部尚書姜守治。不單他上任以來的政績為人,以前的事也一樁不許放過。查他的家底兒行藏,只要有一點錯,就給我咬住往狠了挖。”他輕飄飄一個眼風掃過去,“別怕他疼,好生著實的查。番役那兒把話傳到,他們自然曉得應該怎麼辦。”
東廠辦事有他一套單的**,比方笞杖,下手輕重全在秉筆太監的字里行間。“打著問”是最輕的,通常打過一遍還能讓人開得了口說話;再重一些的“好生打著問”,一頓下去皮開綻,離死還差一截子;至于打死不論,那就是“好生著實打著問”,子趴下沒有回頭路,幾杖一掄直接就去鄉臺了。曹春盎東廠司禮監兩頭跑的人,他干爹一說“好生著實查”就明白了。得罪他是可以隨便蒙混的麼?向來只有他找人茬兒,沒想到有人膽敢背后捅刀子。欺負到頭上來了是自尋死路,就算不見影的事兒也能讓它有鼻子有眼,誰讓那個姓姜的偏不信邪!
曹春盎應了是,“干爹放心,兒子這就去傳話。可您現在和娘娘出去,不人跟著怕不安全。天橋底下魚龍混雜,沒的那些臭人沖撞了,那可怎麼好?”
他整了整領說無妨,隔窗往外一看,已經來了,穿一件白底綃花衫子,底下配了條青綠馬面。頭上的金發冠比男人戴的略高一些,頰上的妝都卸了,白生生的清水臉子,真正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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