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毒清得差不多了,估著明日就能醒了。”
藺承佑又問外頭宮人:“安國公來了嗎?”
“來了,剛到前樓,淳安郡王也在外頭,安國公因為趕路太急,半路不慎墜馬摔折了,不顧傷嚴重,非要往后樓趕,虧得郡王殿下攔了一把才作罷,眼下還在前樓包扎傷。”
藺承佑掉頭往外走:“備馬,速回青云觀。”
***
樓外燈火瑩煌,車馬肅然候在門口。
滕玉意攙著杜夫人上了犢車,車夫正要揚鞭,背后車馬喧騰,鎮國公府的車馬圍了上來。
段寧遠騎著一匹銀鞍白鼻,率先控韁停駐,下馬沖犢車施了一禮,恭謹道:“夫人今晚了驚嚇,晚輩放心不下,若夫人不嫌棄晚輩愚魯,容晚輩護送你們回城。”
他面上無波無瀾,說完這話便拱手而立。
段文茵從他后頭冒出來,也下了馬道:“夫人,玉兒,今晚寧遠酒后失態,說了一些糊涂話,但他秉純直,絕非有意如此,其中不誤會,還需當面剖白。他早就懊悔萬分了,適才跟我說,今晚城外到是游人,滕家又需照料幾位傷者,唯恐你們回城的路上無人關照,主要相送呢。”
滕家的犢車前垂著一道翠描金的車幰,里頭靜悄悄的,簾子一卷,杜夫人探頭出來,可開口說話的卻是車里的滕玉意,只聽笑道:“多謝夫人意,不過不必了。頭先在紫云樓里,當著眾多長輩的面,已將事剖析明白了,我年紀雖小,心里卻并不糊涂,我都能想的事,長輩們只會比我更明白。我表姐剛服了藥,路上不宜耽擱太久,這就要走了,夫人不必相送,也請段小將軍莫擋在前頭。”
段文茵面微微一僵,改而笑對杜夫人道:“杜姨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記得當初寧遠和玉兒訂親的時候才十二歲,一晃七年過去,玉兒及了笄,寧遠也十九了,但他畢竟年未及冠,行事難免有魯莽的時候。
“說句不當的話,長安城里像他這個年紀的小郎君,鮮有不斗酒尋歡的,就拿段府那些親故子弟來說,哪一個沒有過荒唐之舉?納妾的、狎的……數不勝數。細論起來,寧遠的品行實屬難得了,時讀書習武,從未見他過一聲苦,大了被阿爺送到軍中歷練,更是與將士們一道眠霜臥雪。段家早就有規矩,親前不得有通房,親后不得隨意納妾,寧遠為段家的長子,長到今年十九,房里連個近伺候的婢都沒有。長安城里提到寧遠,誰不夸他一句好兒郎。
“杜夫人,您是過來人,這些年人的病,您比玉兒清楚。寧遠是好是壞,您只需放眼看看長安就好了,有時候眼里不得沙子未必是好事,反而徒增煩惱,偶爾犯一回糊涂不算什麼,改過就是了。不過我算看出來了,這些話玉兒未必聽得進去。但夫人不同,您是玉兒最敬重的長輩,孩子的心結,還需您幫著開解才是。”
杜夫人心中嘆息,段文茵這番話意思再明白不過,無非想說年郎都有犯傻的時候,即便段寧遠與董二娘有私,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倘若沖之下退了親,往后未必遇得上比段寧遠更好的夫婿。可經過今晚之事,別說玉兒的態度不容搖,連這個做姨母的也不會再同意這門親事,不清楚段寧遠究竟怎麼認識董二娘的,但年人一旦,心就收不回來了。
欣地想,好在玉兒比看得更徹,行事也更果決。
再次打量段寧遠,這孩子英姿雋邁,委實是人中龍,哪怕方才那麼狼狽,他禮數上也是無可挑剔,可他此刻盡管安安靜靜站在此,心思究竟在哪兒只有他自己清楚。
淡淡一笑:“夫人,話說到這份上,我也想說些掏心窩子的話。玉兒這孩子不比別人,五歲就沒了阿娘,當時恰逢吐蕃進犯,阿爺料理完阿娘的喪事就趕去戍邊,我這做姨母的,又因為剛生完大郎沒法去滕府照料,最初的那些日子,玉兒邊除了主事的老仆,連個疼的長輩都沒有,縱是想爺娘了,小小年紀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扛。”
段寧遠略有所,下意識抬頭看了看那道半垂著的翠幰。
“有一回我趕去看玉兒,這孩子抱著阿娘給制的小布偶,一個人坐在花園里的秋千上睡著了,不小心摔下來,頭上磕出了好大一個疙瘩,我當時就哭了,這還只是其中一樁,自小就沒了親娘,又是個孩兒,這些年阿玉到底了多委屈,我這做姨母的不敢深想。”
說到此,杜夫人眼眶有些發熱。
“后來玉兒的阿爺把送到我邊教導,我恨不得掏出心肝來疼,玉兒了委屈,比挖我的還難,玉兒心里不順氣,我這個做姨母的只會更覺得憋屈,所以夫人想岔了,今晚的事別說讓我來開解玉兒,恐怕還得玉兒來開解我,我也想明白了,段小將軍雖年輕,卻并非莽撞孩子,若非心里早就存了念頭,絕不會沖口就說出退婚的話——”
段文茵忙要開口,杜夫人卻又道:“再者說,婚姻大事絕非兒戲,做姨母的豈能胡出主意?過幾日妹夫就回長安,究竟該如何,妹夫自會定奪。夫人熬了這半夜,想必也累了,再要的事,一晚上說不完,不如就此別過,各自回府安歇。”
段文茵接連了兩個不不的釘子,倒也未氣,沉了一陣,含笑牽馬讓到一邊道:“也好,照料傷者要。橫豎過幾日我們祖母過壽辰,到時候兩家還會面,夫人和玉兒先走一步吧,明日我登門探視杜小娘子。”
杜夫人假裝未聽見后頭兩句話,淡笑著放下車簾,就在這時,紫云樓車馬喧騰,一行飾華貴的男子從樓出來,邊走邊商量什麼。
夜已深,臺階前花月相映,那幾人停駐在半明半暗的燈影里,難以辨清面目。
仆從們紛紛牽馬上前,那幾人移步下了臺階,當先那人紫袍玉冠,通玩世不羈的作派,不是藺承佑是誰。
藺承佑的坐騎是一匹瀟灑威昂的駿馬,紫鬃雪蹄,飾以錦韉金絡,大約是番邦進貢的,極為殊異。
他上馬之后,屈指呼哨一聲,暗里倏地竄出道暗影,迫近藺承佑,一躍上了馬背。
杜夫人嚇得捂住口,滕玉意瞧過去,那東西雙目碧熒熒,兩耳尖利如剪,原來是一匹油亮發黑的小獵豹。
小獵豹蹲踞在藺承佑背后,格不大卻也威風凜凜,長安城常有王孫公子豢養鷹鶻或是猞猁,像這等兇狠難馴的獵豹倒見,不過這倒符合藺承佑一貫的作派。
未幾,護衛們押著董家的馬車過來了,段寧遠執韁在原地轉了兩轉,末了還是沒忍住,驅馬往藺承佑跟前去,段文茵面一沉,當即追上前。
姐弟倆剛奔到一半,藺承佑扭頭看了看滕家的馬車,突然對馬前的小道說了句什麼。
小道士點點頭,起道袍朝滕府馬車跑來:“請問滕娘子在車上嗎?”
這下不只段寧遠和出驚訝的神,杜夫人也大意外。
滕玉意在車好奇問:“小道長有何事?”
絕圣撓了撓頭:“能否讓貧道上車?這話得當面說。”
作者有話要說:1參見《唐律疏議》
唐朝沒有刑事和民事之分,以長安為例,小案子通常是由萬年縣或是長安縣的法曹參軍來辦理,大案子才會由縣令(唐朝人稱縣令為“明府”)上報京兆府,京兆府理不了,才會上報大理寺。
遇到真正的重大案件,則會由大理寺、刑部、史臺協同進行“三司會審”。
2唐朝貴族子弟狩獵時喜歡帶獵隨行,有句詩“馬后獵豹金瑯珰,最前海青側翅”,指的就是豹子和海東青。
不過好像敢用獵豹的王公貴族不太多,一般就是猞利、獵鷹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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