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忖度著道:“你的名字仍在太子妃遴選名單上,要是莽撞行事,只怕得罪宮里,不過你也毋需擔憂,太子選妃關系到社稷基,牽一發而全,名單上不只你一人,只要一日未落定,便一日做不得準。阿爺會盡力周旋,過幾日就會有消息了。”
滕玉意耐心等了兩日,到了冬至這日,宮苑的臘梅一夜之間全開了,皇后在宮中設宴賞梅,再次傳旨令滕玉意宮。
滕紹因為近日淮西藩鎮作一事,頻頻奉命宮,宮使來滕府傳旨時,滕紹并不在府。
滕玉意來不及給父親送口信,倉促帶著端福出了府,到那之后吩咐端福在宮外等著,自己在侍的引領下進了宮。
這場雪下得極大,一夜之間,貝闕珠宮仿佛矗立在琉璃世界里,那片連綿的白一直延到天盡頭似的,然而轉過宮墻,曠白世界里卻意外盛放出大片的紅,走近看,竟是大明宮外的紅梅林,萬樹紅梅齊齊在枝頭瀟瀟擺,升騰出一種蓬萊仙境的況味。
滕玉意隨侍穿過梅林,轉過一僻靜的亭臺時,忽見一群人守在樹下。
“小公主,小郡主,快下來吧,萬一有個閃失,奴婢們只能以死謝罪了。”
“阿大哥哥剛才在樹上喝酒時,怎麼不見你們聒噪?”
“世子能飛檐走壁,區區一株梅樹對他來說算得什麼,奴婢們不擔心世子摔著自己,自然無需呱噪。”
“啪。”樹梢上忽然飛下一顆碩大的李子,恰好砸中那名宮人。
宮人哎喲一聲,捂住額頭彎下了腰。
“我不會輕功,但我會暗,你要再啰嗦,我就給你腦袋上砸出十個八個鼓包。”
另一名孩道:“阿芝,你現在力氣大得很,阿大哥哥拆穿那個許娘子時,怎麼不見你用李子砸?”
那個阿芝的道:“有哥哥在,得到我出手麼?”
“也對哦。”另一名孩年齡似乎稍大些,“我以為這回阿大哥哥終于肯議親了呢,沒想到這個阿孤是假冒的。”
“哥哥說啦,報恩是報恩,議親是議親,他才不會因為報恩就莫名其妙娶個子。不過哥哥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冒充當年那個阿孤。”
“他怎麼知道那人不是阿孤的?”
“我也想知道。”阿芝悻悻然,“但哥哥不肯告訴我。”
宮人重重咳嗽一聲,著頭皮近前:“奴婢見過昌宜公主、靜德郡主。”
樹梢簌簌輕響,頂上的人往底下瞧了瞧:“咦,劉公公,是誰,也是來赴宴的麼?”
宮人躬道:“這位是滕將軍的兒,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正要去大明宮參見。”
滕玉意往上看,梅樹枝葉扶疏,看不見樹上人的頭臉,倒是能看見垂落下來的瑰麗工巧的帶。
在樹下屈膝:“臣滕玉意給兩位殿下請安。”
“你從何來?為何之前從未見過你?”
滕玉意仰頭答道:“我此前住揚州,回長安不到一年,以往甚來宮中走,殿下未見過我也不奇怪。”
阿芝聽到“揚州”二字,反應似乎很奇怪:“呀,最近怎麼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揚州來的小娘子。別告訴我你的小名也阿孤。”
滕玉意心道,過一段時間阿孤沒錯,不過那是自封的,印象中沒對外人提起過,就自己一個人知道。
“回殿下的話,我小名阿玉,打從生下來爺娘便這麼我了。”
昌宜公主似乎松了口氣:“好嘛,不阿孤,你很聰明,也很識趣,我要好好認識你,你往邊上讓一讓,我要下來了。”
阿芝也忙道:“等等我,我也下去。”
窸窸窣窣又是一陣響,樹下的宮人們奔走著變位置,一下子了套。
滕玉意閃躲得遠遠的,宮人們驚呼一聲,率先跳下來了一個。
滕玉意瞧過去,那十一二歲,笑瞇瞇的很和善,眼睛又大又圓,相貌極標致。
過片刻另一個也下來了,這人像是有些武功底子,落到地上只趔趄了一下,很快就站穩了。這個年齡更小,量也矮胖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滿臉的憨天真。
兩名一的玉釵碧翠,一舉一貴不可言。
大一點的走近端詳滕玉意:“不錯不錯,雖然都是從揚州來的,但你比那個冒充阿孤的許娘子順眼多了。”
滕玉意聽說話,知道就是就是昌宜公主了。
另一個料是藺承佑的嫡親妹妹,雖說小小年紀,但清玉容,一看就知是個人胚子,眉眼與阿兄藺承佑有些相似之,也是未語先笑,模樣好不招人。
“兩位殿下方才在樹上找鵲窩麼?”
昌宜公主眼睛微微睜大:“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找鵲窩?這些蠢婢子只當我們在摘花,就你一個人猜到我們找鳥窩。”
阿芝年紀尚,歪著腦袋問:“是呀,是呀,你怎麼知道的?”
滕玉意心里笑了笑,摘花有什麼意思,小時候覺得寂寞時,經常爬到樹上找鳥窩,把吃剩的餅扔進去,逗得那些雛鳥嘰嘰喳喳的。
“宮里的梅林久負盛名,兩位殿下想賞梅,自有宮人剪了送到寢宮里,天寒地凍的,不值當專門爬到樹上去。樹上除了梅花,也就只剩鳥窩了。”
昌宜想了想:“咦,好像有點道理,看你文文靜靜的,居然連這個也懂。哦,我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沒掏鳥窩。”
滕玉意尚未答言,忽有人笑道:“昌宜,你當人人都像你這麼頑皮麼?”
滕玉意扭頭一,那頭一名年輕男子大步走來,這人戴金冠,著袞冕,量偉岸,腰間懸著玉制魚袋。
滕玉意認出是太子,趕忙退避到一邊。
宮人們嚇了一跳,烏泱泱跪倒一地:“太子殿下。”
太子臉生得略有些方正,五卻甚英,他溫聲道:“都起來吧。”
阿芝和昌宜按耐不住朝太子跑去:“太子哥哥。”
“天這麼冷,不回寢宮待著,在林子里做什麼呢?”
“我同阿芝在樹上找鵲窩,結果這個阿玉來了。我看識趣,想跟朋友。”昌宜說著,回一指滕玉意。
滕玉意覺兩道目朝自己掃過來,把頭更低了一低。
太子靜靜打量一番滕玉意,問阿芝和昌宜:“你們都聊了什麼?”
阿芝道:“阿玉說雖然從揚州來,但不阿孤,而且一開口就猜到我們在找鵲窩。”
太子轉而問滕玉意:“你是揚州人?”
滕玉意左右一顧,意識到太子在跟說話,忙道:“回殿下的話,臣雖在揚州住得久,但爺娘都是關隴人。”
太子笑了笑:“你阿爺可是滕紹?”
滕玉意道:“正是。”
“當年我隨軍出征,就是在滕將軍麾下歷練,怪不得我一看你就覺得你眼,你同你阿爺長得有點像。”
昌宜好奇道:“阿兄,你也要同阿玉聊天麼?”
太子咳了一聲:“手這麼涼,在樹上窩了多久了?你們怎麼伺候的,公主連手爐都不曾帶?”
宮人們急急忙忙送上暖爐。
太子道:“你們倆在這胡鬧,害得下人們也跟著擔驚怕,阿娘派人找你們,你們兩個躲在樹上不吭聲,下回再這樣淘氣,別指我替你們遮掩,走吧,再待下去該著涼了,正好我要去給阿娘請安,順便送你們回宮。”
阿芝問:“太子哥哥,你看到我阿大哥哥了麼?”
太子耐心道:“他在外頭跟人箭取樂,這樣的日子他正嫌拘得慌,哪肯到苑來。”
三人邊說邊走,一眾侍們也浩浩跟在后頭。
昌宜走了兩步,扭松開太子的手,跑到滕玉意跟前道:“你多大了?”
“回殿下的話,臣十五了。”
昌宜扳著指頭數了數:“比我大四歲,比阿芝大五歲,我們這便算認識了,往后我就你阿玉吧。”
隨即低嗓音,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你掏過鵲窩,下回就看你的了。”
滕玉意眨眨眼:“我許久未掏過了,手早就生了,況且北地與南地不同,若是未找到,殿下不許怪我。”
昌宜愣了愣,咯咯笑道:“你別我公主,我昌宜吧。”
阿芝興沖沖跑過來:“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阿玉,筵散后我們會找你玩的,你別走哦。”
兩人回到太子邊,一行人重又往前走。
太子扭頭看了滕玉意一眼,忽而停下腳步,用溫和的口吻道:“難得昌宜和阿芝都喜歡你,往后可常到宮里走走。”
滕玉意應是,低頭時掃到太子腳上,心里咯噔一下,驀然想起那日皇后寢宮里的屏風后,那人也是穿著這樣的烏皮六靴。
因是冬至大朝會,這回與上回單獨召見不同,滿朝的命婦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