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出屋張羅,滕玉意梳洗了到鄰室看杜庭蘭,杜庭蘭的臉埋在錦衾里,儼然睡得正香。
滕玉意悄然退了出來,又去松筠堂看端福。
端福將歇一晚益發見好了,滕玉意進屋的時候,他端坐在胡床上,沉默得像一株松,抬頭見滕玉意,他站了起來:“娘子。”
滕玉意想起前世端福慘死的模樣,眼睛酸脹莫名,這老奴因為忠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還在保護。
端福看滕玉意神有異,嗓腔一沉:“娘子,出了何事?”
滕玉意挪開視線,假裝打量屋陳設:“無事,眼睛進了沙子有些不舒服。你很好,快坐下。傷口已經包扎好了,為何不出去走?”
端福道:“娘子昨日吩咐讓老奴在屋中養著。”
“所以就連一步都不走?”
“老爺讓老奴護好娘子,現在手臂折了,醫不讓走。一日不見好,就一日不能跟在娘子邊,老奴只求速好。”
滕玉意異常沉默,半月前剛從舟中醒來時,只記得前世表姐在竹林中被人謀害,因此滿心都是如何盡快趕到長安救表姐,昨日這一場大夢,倒讓想起許多忘了的前世細節。
“端福,我記得我五歲的時候你就到我邊了,在此之前,你一直是阿爺的死士。”
端福道:“是。”
“當年你還在阿爺邊的時候,可曾見過阿爺跟一個南詔國的姓鄔的男人來往?”
端福沉默了,過片刻方道:“老奴只跟了老爺三年就被指派給了娘子,這期間只見過一個姓鄔的子,名鄔瑩瑩。”
滕玉意頷首,端福不會撒謊,可見除了鄔瑩瑩,端福也沒見阿爺同其他的鄔姓人氏來往過。
前世遇害的那一晚,在阿爺書房見到的那沓南詔國寄來的信,莫非真是出自鄔瑩瑩之手?
“那你可記得,這個鄔瑩瑩是何時到的阿爺邊?”
端福斂低了眉:“十年前老爺從翔班師回朝,鄔瑩瑩被一列暗衛送到軍營來,當時鄔瑩瑩了傷,老爺令人從鎮上尋了醫和老媼照拂鄔瑩瑩,等鄔瑩瑩好了,老爺徑直把送到了揚州。”
滕玉意心絞一團,那正是阿娘悲劇的開端,前世已經打聽過這些事,而今再聽仍覺得諷刺。
“護送鄔瑩瑩的暗衛作何裝扮,的是何方口音?”
“他們夤夜來,天不亮就走了,領頭的那個單獨跟老爺在帳中說了許久的話,當時老爺還特意屏退了所有人。”
滕玉意來回踱步,突然想起夢中景象,阿爺把那沓信藏在書房,想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只需回府中書房找一找便是了。
對端福道:“這兩日你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我要你教我些防的狠招。”
端福愣了愣:“娘子,何為防的狠招?”
滕玉意走到門口,回頭道:“就是出手就能要人命的那種,越狠毒越好。”
想起前世主仆遇害的那一晚,那個出現在外墻上的黑氅人,那種仿佛來自幽冥地獄的兇冷氣息,委實讓人不寒而栗,眼下要做的事很多,先從查出這個黑氅人是誰開始吧。
滕玉意拋下這話就走了,端福無論喜怒,常年都是一副表,可這一回,他半張開著門,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這頭飯食已經擺好了,杜夫人將酪漿澆到胡麻飯上推到滕玉意跟前,聲細語:“你小時候最吃這個,姨母一早就做了,就等著你醒來吃呢。”
滕玉意雖說惦記著回府,但也不忍心辜負姨母的苦心安排,何況才出去一趟,上已經開始冒汗,想起自己從昨天晌午睡下之后一直未進食,便在席上趺坐下來:“姨母,你陪我吃。”
杜夫人依言在對面坐下,慈地看著滕玉意。
“早上你姨父依著你的話去找王世子了,決意把那晚你阿姐去竹林見盧兆安的事告訴王世子,如此一來,那妖到底與盧兆安有沒有關系,就可以借王世子之手查清楚了。誰知青云觀門窗閉,也不知里頭出了什麼事,你姨父等了許久都沒人來應門,只好先走了。”
滕玉意有些奇怪:“青云觀不是歷來香火鼎盛麼,為何突然關門閉戶?”
“你姨父只說里頭寂靜異常,觀中竟不像有人,他當時就覺得蹊蹺,但也沒法子進去探究,回到府里用過午膳,下午又去青云觀了,不知這一回能不能見到王世子。”
滕玉意聽到王世子這名字,猛然想起前世死后在父親祠廟的所見所聞,那一幕太虛幻,與前世的親經歷截然不同,醒來后已經忘了大半,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幻。
約記得在死后第三年,藺承佑似乎在北戎遭了暗算,但沒聽到他是活下來還是殞命了,就被一位老者給醒了。
名字的那位老者究竟是誰?那把蒼老的嗓音傳來,宛如黃鐘大呂,一下子把從漫長沉重的夢魘中拽出來。
漫不經心拿起筷箸,對姨母說:“那晚王世子將樹妖從安國公夫人打出后,安國公夫人似乎命在旦夕,青云觀突然關門,不知跟救安國公夫人有沒有關系。“
杜夫人疑道:“會不會是關門作法?“
滕玉意吃過飯凈了手面:“前晚來的倉促,好些東西落在了家里,姨母,我得回府一趟。”
杜夫人一怔,忙跟著出來:“多帶些人跟著,拿了東西就回來,紹棠好像有事找你,上午來過幾回,我問這孩子什麼事,他死活不肯說。”
滕玉意口中漫應著,帶了人匆匆趕到滕府,滕紹這些年常年在外任職,府中雖日日有人打掃,仍不免有些空寂之。
到了花園外,滕玉意腳下踟躕起來。
碧螺道:“娘子,怎麼了?”
滕玉意走到池塘前,正逢早春,園林如繡。塘邊的翠柳,臨風依依。一陣醺風吹過,碧清的池水泛起團團波。
苦地著池塘,死前在冰水中沉浮的恐懼滋味,至今鮮明可。
默然在池邊佇立許久,直到心底那駭異的覺稍稍消減,才抬目看向另一個方向,本來腦海里只剩一些殘碎的記憶,這一回的夢證實了的猜測。
彌留之際的確曾有人跳池塘救,可惜不等那人把救起就咽氣了。
那人不像戎兵或是護衛,從夜中的影來看,似乎是位年郎君。
是太子麼?阿爺死后太子前來吊唁,說阿爺是他恩師,往后只要有事,都可去找他幫忙。不過一次未找過太子,并且嚴底下人與宗室來往,但那晚府中遭襲,程伯急之下派人去找太子也不奇怪。
可惜夜太深,斷氣前視線也早就模糊了,只是約覺得,那人形不像太子,如今想來,會不會是阿爺的某位部下?
為了多找回些記憶,滕玉意慢慢沿著池塘走了一圈,眼看天不早,回到了阿爺的書房。
書房外松柏蒼翠滴,庭前清泉繞階,這一切如此悉,仿佛從未變過。
滕玉意沉默走到書房前,抬起手來,毫不猶豫推開門,見房景象,頭突然更咽。
那一晚跟阿爺吵架出來,外頭正在下雪,天地間一片空寂,松柏被厚厚的雪得簌簌作響,阿爺留在房中,想必就是這樣聽著的腳步聲離去。
懷著對父親的恨意,獨自在雪中疾行,當時的又怎能預料到,那是父相見的最后一面。
回對后的人說:“你們在外頭等著。”
“是。”
滕玉意關上門抬頭看書架,書架上的書雖然不,但遠不及那時候來得多,想是父親還未正式調任回長安,許多書留在揚州府里。
上下找尋,唯獨不見母親的那把琴,來回在屋中走,幾乎把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結果一無所獲。
跌坐在榻上,頭上開始冒汗,難道父親平日隨帶著那把琴?人未回長安,琴自然也不在府中。
滕玉意想了想,起走到多寶閣前,如果沒記錯,這里便是后來安放那把琴之,此刻那上頭放著一扇小小的水墨屏風,把屏風拿下來,探手在記憶中的地方索,沒多久就到了的浮板。
心跳加快,用紙刀輕輕撬,松后揭開蓋子一看,不由愣住了,里頭空的,別說那沓書信,連一頭發都沒有。
***
回到杜府,滕玉意仍在揣此事,要麼記憶出現了差錯,要麼父親這時候還沒將書信放暗格中。
可打從在舟中醒來,幾乎每一件事都與前世相合,所以應該不是記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父親看重那些書信,就連在軍中也隨攜帶。
思忖著下了車,杜紹棠邊的一個老下人像是等了許久了,一見到就神神迎上來:“滕家娘子,大郎讓老奴把這個給你,他說彩樓不好找,這上頭就是他同窗畫的詳細地址,他囑咐說娘子去的時候一定要上他,還說這張紙千萬別讓夫人看著,否則他和你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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