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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130章 (1)

這日傍晚,滕玉意正膩著姨母和表姐說話,程伯過來傳話,說老爺請娘子過去一趟。

杜夫人又驚又喜,忙把滕玉意從自己懷里拽出:“說不定是世子的眼睛好了,好孩子,快去問問你阿爺怎麼回事。”

滕玉意匆匆到了書房,一進門就看見阿爺端坐在榻上。

拐杖放在一邊,阿爺正著手中的朱小紙鳶發怔。

這紙鳶滕玉意很眼,阿娘去世那一年,因為思念阿娘整日郁郁寡歡,阿爺為了哄高興,便親手幫扎了個小紙鳶。記得那日阿爺穿一件家常長袍,牽著的手慢慢把從房里領出來。

到了花園中,父親先是蹲到面前沉默地一會,接著便把小紙鳶舉到眼前,認真地教如何放線,滕玉意不肯讓父親帶玩,只聽了幾句就跑開了。

跑了一段路回頭,父親仍立在,那時的父親還很年輕,但因為阿娘的離世,短短幾月就憔悴了不。父親那靜若幽潭的目,滕玉意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之后沒多久,父親奉命率軍打吐蕃離家走了,某一日滕玉意想阿爺了,就將悄悄其取出,獨自跑到花園,默默地放了一下午紙鳶。

事后怕把紙鳶弄壞,鄭重將其收在房里,本以為早弄丟了,前一陣因為清點嫁妝又找出來了。

阿爺大約也想起了這件往事。

滕玉意鼻一酸,阿爺的神那樣蕭索,這一出嫁,往后府里就只有阿爺一個人了。

“阿爺。”

滕紹聞聲抬眸,不提防看到兒面有異,勉強出溫煦笑容,放下紙鳶沖兒道:“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滕玉意靜靜坐到父親對面。

“今朝圣人在殿上為剿平彭震叛一事論功行賞。平叛之初,藺承佑即率神策軍功奪回埇橋和渦口,此后又接連攻克彭震麾下數座重要城池,為剿滅彭黨立下首功。圣人封其為清元王,另賜府邸和兩千食封。府邸就在親仁坊,你們親后先在王府住一陣,等那邊修葺好便會另行開府。”

滕玉意怔了下,“清”,取滌瑕穢之意。“元”,暗合藺承佑的小名和他在皇室子弟中的排序。圣人對藺承佑的疼和期許,從這個封號就能看得出。

紅著臉繼續聆聽。

“此外還有一件事需告訴你,圣人同意在南城外立碑了。”滕紹目有些惘然,“你祖父為保全江山社稷立下大功,但你祖父在守城期間的食民之舉有違倫常,四千多條人命,四千多條冤魂,民無貴賤,人命亦如此。圣人嗟嘆良久,只說朝廷對你祖父的追封是先祖做的決定,他無權褫奪,斟酌再三,下旨將你祖父的畫像從凌煙閣撤下,另行刪去功臣簿上你祖父和兩位伯父的名字。令史館補錄概要,同時立碑南城外,凡有過路百姓,皆可詳知南守城戰的真相。此碑由本朝第一匠作所制,所用石料極盡堅固之能事,據聞能屹立千年不倒,不必擔心日后湮沒于滾滾塵煙中。逝者無可追,真相卻永不可滅。你祖父的功與過,由后人評斷。”

如此一來,滕家祖上的榮耀便然無存了。

滕玉意卻如釋重負,南一戰為滕家后人帶來了崇盛的榮,朝野上下一度人人稱羨,但這何嘗不是個巨大的枷鎖,那耀目的環落到頭頂時,詛咒也悄然降臨。為了還債,和爺娘付出了何其慘重的代價。

還回去。

和父親,往后可以坦坦行走在天地間。

“圣人又說,祖上之過,本就不該罪及后輩。這些年阿爺為抵吐蕃東征西戰,那晚你為了魔舍跳井,種種功德,足以抵消大過。況且這是我們父自發作出的義舉,當另行嘉獎。圣人封阿爺為晉國公,賜你千匹絹帛,統統被阿爺堅辭了。阿爺……阿爺想用這些恩賞換一場法事。”

滕玉意眼眶一:“為了阿娘?”

“你阿娘為了幫我們父破咒,甘愿捐出自己的福報。”滕紹啞聲道,“阿爺常在想,你阿娘這一生是被滕家給拖累了。如果當初娶你阿娘的不是阿爺,你阿娘定會平安喜樂。”

說著說著,滕紹聲音低了下去。

滕玉意一更,揚聲道:“阿爺這話才是辜負了阿娘的一片心。阿娘當初若有半分懊悔,絕不肯做那場法事。這些日子清點我的嫁妝單子,樣樣都由阿娘去世前半年擬定,還有阿爺你平日的穿戴,一大半都是當初阿娘備下的。我想阿娘從不曾后悔嫁給阿爺,更不曾后悔生下我——那回在淮西道,阿爺為了幫兒破咒自愿穿上逆寫的遁甲緣經,那一刻阿爺心里可曾懊悔過?阿娘的心,豈不就同阿爺一樣?”

說到最后,熱氣和話語全更在了嚨里。

滕紹潸然淚下。

他四歲喪父喪兄,是寡母拉扯他長大,為了不辱沒滕家的忠烈之名,十幾歲就上陣殺敵,不論遇到再大的事,他都習慣自己扛,他是行軍打仗的天縱之才,年紀輕輕就名天下,可當他誤以為自己能扛住世間所有風雨時,命運戲耍了他,他連自己最摯的妻子都沒能護住,自從得知真相,他沒有一天不活在愧悔中,那種噬心之痛,足以將他垮。

兒聰慧過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骨子里,兒的一句藉,勝過世上一切靈丹妙藥。

一時間,房里闃然無聲,滕紹閉著眼,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阿爺。”

過了許久,滕紹強自振作神,只是嗓腔仍有些發:“好孩子,你這樣說,阿爺心里好過多了。你能這樣想,可見有多恤你母親。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阿爺不在你邊,你得帶上阿娘對你的那份珍好好地活。你過得越好,阿爺和你阿娘就會越高興。”

滕玉意沒言語,只一個勁地抹眼淚。

滕紹噙著淚花凝視兒,臉上慢慢恢復堅毅的神:“阿爺的話說完了。明早便要出嫁了,今晚需早些睡,回吧。”

滕玉意著父親空的左,不由心酸到極點,撲通一聲跪到榻前:“阿爺殘了,我這一走,往后就沒人幫阿爺磨墨沏茶了。過去這十年,兒沒能跟阿爺好好相,唯有死過一回,兒才知道阿爺有多麼不易,從去年上巳節至今,阿玉在阿爺膝下盡孝剛一年,對兒來說,不夠——”

滕紹料到兒要說什麼,啞聲打斷兒:“傻孩子。婚期是圣人指的,豈能說改就改?你為阿爺做的一切,早就重過‘孝道’二字了。你且想想,要不是你過去這一年不畏艱難,我們父倆終究躲不過劫難。”

說著,滕紹欣一笑:“阿爺今日才從圣人口里得知,藺承佑前日在前為你請過旨,他說你失了小涯劍,往后即便跟著他除妖恐怕也無法積攢功德。他一來知道你記掛母親,二來也擔心破勾咒還留有余孽,于是想在大婚之后與緣覺方丈去南城為那些亡故的百姓做法超度,法事盛大,南與長安相距千里,藺承佑雙目已盲,來回奔波比旁人更為艱難,他這樣費心費力,不過是為了幫滕家消除冤孽,由此可見,這孩子有多看重你的事。”

滕玉意淚花凝在了眼眶。

滕紹含淚藹然笑道:“你的心干干凈凈,你這樣的好孩子,就該嫁給一個重重義的年郎。明朝就要嫁給你的心上人了,你阿娘若知道你為自己選了一位如此出的郎君,不知會有多高興。”

滕玉意淚眼婆娑,仍不肯離開父親膝前。

滕紹俯兒攙扶起來。

“再說下去阿爺該難了。想想你和藺承佑吃了多苦頭才有今日,你該歡喜才是。屋里定然還有不事要忙。快去吧。”

滕玉意抹了把淚,離開時一步三回頭,到了門口回頭,父親仍無聲影落在燈火中,靜靜地像一座高山。

***

滕玉意心里裝了太多事,捱到后半夜才睡著,睡得正沉時,迷迷糊糊覺有一雙手輕輕的臉頰。

小涯不在了,最近常有魂魄夢來。玄音鈴在腕子上輕輕地響,那響就如那雙手一樣溫

滕玉意睜不開眼睛,眼睫卻了。

“阿娘……”

只有阿娘有這樣纖秀的手指,也只有阿娘才會這樣親昵地

“阿娘……”滕玉意在夢中低低啜泣,“來為兒送嫁麼……”

那雙手停在了滕玉意的肩頭上,輕緩地拍打著,就像時母親為了哄睡常會做的作。

滕玉意噙著淚,孩子氣地呢喃:“兒嫁的郎君,阿娘可還中意……”

耳邊約有嘆息,是不舍的,也是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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