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瓏大眼睛忽閃一下,道:“你們要葉先生出面開建書院的事兒,我多打聽了幾句。地方可有著落了?若是需要修繕,可一定要找我。”
蔣徽會心一笑,“你得空麼?兩位公主的府邸,建的怎樣了?”
薇瓏笑著擺一擺白的小手,“不用記掛那些。差不多落了,隨后事宜,唐意航不準我再管,說我有那個閑工夫,不如學做針線。”
蔣徽想一想,“倒也對。”
“其實我早就學會了。”薇瓏笑說,“不會做飯、棋藝不佳、會制琴卻不通音律,要是再連件服都不會做,真是沒法兒要了——我娘總這麼數落我。”
“王妃只是打趣你罷了。”笑意流轉到蔣徽眼角眉梢,這才答復薇瓏先前的話,“地方正在挑選著,等定下來,你要真得空的話,修繕方面的事,不得讓你參詳。”
“我今年都沒什麼事,”薇瓏認真地說道,“婚期定在秋日,不值當的事,我自是不會應承。你跟飛卿哥哥的事卻不同,不讓我出一份力,我可會特別特別傷心的。”
“誰能舍得讓你不好過啊。”蔣徽忍不住點了點薇瓏白里紅的小臉兒。面對著這個孩子,會不自覺地變得特別。
“那這事兒就說定了啊。”薇瓏笑靨如花,“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有事沒事的,都想賴在你跟前兒。”
真的,有心的閨中友,可打小視為姐姐的,只蔣徽一個。
那邊的兩個男人,亦是談興正濃。
很多年里,唐修衡都把董飛卿視為自己責無旁貸要管著照顧著的兄弟,直到共赴沙場,在最殘酷亦是最榮耀的歲月間并肩前行。
那幾年里,發了狠地你給我一拳、我踹你一腳的形很多,起因都是對方拼上安危為袍澤、自己免除頃刻間的兇險。
是不需要激的分,所以只氣對方不惜命。
董飛卿做出此生最重大的決定之后,唐修衡去董府見他,問:“想清楚了?”
當時飛卿的樣子,他始終都記得:目鷙,意態瀟然。
董飛卿說:“想清楚了。”
唐修衡就說:“如果我設法留你在京城——”
董飛卿微笑,“我無話可說。但是,我不會因此激。”
“料到你會這麼說了。”唐修衡悵然一笑,“那好,我不問、不管。要你告訴我的,只一件事:這一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總不能說,兄弟要走了,我連歸期都不知曉。”
“不會很久。”董飛卿笑容舒朗,“我又沒做虧心事,看開一些事,放下一些人,就會回來。”
唐修衡心安不,說好,我等著。而在心里,他對董飛卿生出了男人之間才會有的尊重與欽佩。
放下一切,談何容易,需要的勇氣、擔當,需要面對的落差,非尋常人可承。
而今已是重聚之日,兄弟兩個卻是淡然之。
歸結底,他們是最沒可能走遠、疏遠的人。
敘談期間,兩個人都沒提及彼此的姻緣。
沒必要,不論對方選擇誰,在他們,都是理所應當,無條件地認同。那兩個子是蔣徽、薇瓏,更好,是錦上添花。
唐修衡興趣的是江南的風土人、鏢局相關諸事,董飛卿知無不言。
“無掛無礙、四游走的日子,我不知何時才能過上。”唐修衡由衷地羨慕,“就像愷之和蘇家二老太爺,我跟師父總給一老一小使絆子,其實就是嫉妒:他們說走就走,撒著歡兒地四跑,我們憑什麼就總要留在京城?只要出門,定是為了公務。”
董飛卿朗聲笑起來,“那可沒法子,你們就是這個命。”
唐修衡牽了牽,“我再熬幾年,等世道真安穩太平了,說什麼也要請一年半載的假,天南海北地轉一圈兒。師父也是這意思,大概是不能——老太爺總覺得他太招人恨,遍地是仇家,絕不會準他離家太久。”
董飛卿得出結論:“說來說去,叔父最可憐。”
唐修衡不無幸災樂禍地道:“再就是皇上。”
“的確。”董飛卿笑意更盛,“叔父還曾外放過,皇上這麼些年了,走出宮門的時候都。”
“要不總盤算著南巡呢。”唐修衡笑道,“念叨好幾回了,讓師父一定給他管好六部,十年八年之,給他攢下帶著皇后和兒南巡的開銷。”
董飛卿接道:“叔父心里一定沒好氣:這種事兒,讓我代勞不就得了?您老人家南巡的話,留在京城累死累活的一準兒是我,憑什麼?”
唐修衡哈哈大笑,“我猜也是。”
兩人同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著天不早,唐修衡喚小廝阿魏把薇瓏喚到面前,對說:“不早了,讓阿魏帶人送你回家。”
“……我想晚點兒走,你不是也還沒走嗎?”薇瓏說著,小手尋到蔣徽的手握住,轉頭道,“姐,我跟爹娘說好了,要晚一些回家。”
唐修衡看著薇瓏,目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又對要說話的蔣徽擺一擺手,“那行,我派人去王府說一聲,你們再說說話。”
蔣徽和薇瓏都笑了。
唐修衡看著蔣徽,笑道:“我要是不答應,你就得送回家了吧?”對這對姐妹,他是很了解的。
蔣徽會心一笑,帶薇瓏到室說話。
薇瓏解釋和唐修衡同來的原由:“巧了,都要今日來,爹爹娘親又一向把他當自家人,就讓他帶上我。”說起來,算是唐修衡看著、帶著長大的,定親之后,雙親并不顧忌那些繁文縟節,讓他們該見面就見面,若出門,他能護送是再好不過。
“猜得出。”蔣徽莞爾而笑,“聽說你跟修衡哥定親,我真是打心底高興。”
“我也是啊,聽說你跟飛卿哥哥親了,只片刻的驚訝,隨后就覺得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薇瓏笑容真誠,“放眼京城,配得上你的,也只有他了。”
蔣徽失笑。
這話題,薇瓏點到為止,說起別的:“剛剛盤算了一下,六七天之后,我就沒什麼事了。到時候,書院開設在何,也應該有眉目了,我得空就過來,給你們添。”
“這話說的。”蔣徽笑道,“到時候,給你做好吃的。”
薇瓏笑逐開,“好啊。”
這晚,唐修衡、薇瓏逗留到將近亥時才離開。
臨走前,唐修衡道:“我之后三日都得空。明日再來,和你們一道去看看書院備用的那幾個地方。”
“我明日得去西山,跟葉先生商量些事。”董飛卿以眼神詢問蔣徽,“你跟哥一道去吧?你們倆要是看著都合適的地方,這事兒就定下來了。”
蔣徽頷首說好。
薇瓏則對董飛卿笑道:“明日我要陪祖母到寺里上香,小住幾日。過幾日再來煩你們。”
董飛卿笑道:“隨時可以來,我只是怕你又看哪兒不順眼。”
“你還好意思說?”薇瓏不滿地凝了他一眼,“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那麼丑的花圃。”
兩男子哈哈大笑。
唐修衡、薇瓏離開,前者的小廝、后者的丫鬟才奉上二人帶來的禮。
唐修衡送給他們的是一副玉石棋。
薇瓏的禮,則是一個宅院的模型:不同于以往力求自然而然呈現的詩畫意,宅邸的氣韻是清貴與大氣并存,慣有的清雅優,只在細節呈現。有趣的是,在門楣上雕篆著楷寫就的四字:百年好合。
很明顯,小丫頭聽聞他們親的喜訊之后,便著手這份禮——朝夕之間,任誰都做不。
董飛卿和蔣徽細細看了半晌,相視而笑。
歇下之后,他摟著,安安靜靜的。
他總是會在看似最適合放任的時候克制:如在外期間,說起來是最應該借酒消愁的日子,他卻幾乎戒了酒;如盡興地飲酒之后,反倒顯得清心寡,甚至連話都不多說。
——品著這些,蔣徽緩緩閉上眼睛的時候,邊含笑。
翌日上午,唐修衡帶著兩名隨從,接上蔣徽,先后去了幾個地方。
午間,兩人到了城東一所廢棄已久的偌大的府邸。
“這兒什麼來頭?”唐修衡慢悠悠往里走著,一面看蔣徽帶來的堪輿圖,一面問。
“早些年一名員的產業,不知何故,空置下來。”這些,蔣徽已事先問過董飛卿,“員離京的時候,這類產業一概出手。彼時邱老板覺得價格實在是便宜,就買了下來。”商賈倒騰宅邸,有時候只是順手為之。
唐修衡把堪輿圖卷起來,給后的阿魏,“格局湊合。”
蔣徽嗯了一聲。
這座宅院,進門往前走一段,道路岔開為東西兩條,兩人出于習慣,踏上東面那條路。因為常年沒人盡心打理,原有的花草形態便不大好看。
蔣徽道:“要是薇瓏看到,心里不知道多別扭。”
“這種事兒就不能帶來。”唐修衡微笑,“都不夠跟上火的。”
蔣徽一笑。
進到建在東面的正院,打量一番,兩個人都覺得屋舍有古樸之風,又很結實。
東西兩面墻前,架著梯子。
兩個人默契地分別往兩邊而去,舉步踏上木梯,再走到墻壁上。
在高俯視,勝過耗費時間逐游覽。
阿魏站在院門口,笑嘻嘻地著他們。
走到墻壁臨近的屋檐近前,兄妹兩個俱是抬手一撐,形便靈巧地到了房上,雙腳踩在瓦片上,悄無聲息。
步上屋頂正脊,兩個人舉目四顧,都覺得尚可。
“就這兒吧?”蔣徽說道,“你覺得呢?”
唐修衡頷首,“我也是這意思。”走到兩步開外,他站定,笑微微地審視著,“你在外邊,做過算卦看風水的行當——到這會兒,倒也不神神叨叨的。”
蔣徽輕笑出聲,“修繕的時候,再神叨叨的也不遲。這兒也真不是風水不好的地方。”
“這倒是。”唐修衡頷首一笑,一面繼續俯視宅邸景致,一面緩聲道,“你起初離京那幾個月,我和師父一樣,派人尾隨你,生怕你出閃失。可你這小崽子太賊了,我和師父沒法子,只能讓人不遠不近地跟著。”
蔣徽調侃道:“那時我就知道,萬一橫尸街頭也沒事——有人給我收尸。”
唐修衡斜睨一眼,又氣又笑,“這話是真難聽,卻是實。譚家那一陣,沒請高手追殺你吧?”
“的確。”
唐修衡說道:“撒出去的人不能跟在你近前,就不能及時幫你除掉患,那邊的人也看出了這一點,便總是繞著圈子行事,我那些親信總是后知后覺。”
蔣徽歉然一笑。
唐修衡凝著,“我那時生氣的——生你的氣。多年的兄妹,我管不了你,更護不了你周全,你寧可讓自己生死未卜,也不要我相助。可是思來想去,想著你一定有你的打算,也就忍了。”
“對不住了。”蔣徽心里暖暖的,笑容很,“哥,別生氣,好嗎?”
唐修衡瞪了一眼,“一句話就想打發我?”
“那要怎樣啊?”
“送我一幅駿馬圖吧。”蔣徽的字、畫,比之子,筆多一份剛毅,比之男子,又多一份清逸,加之心所至的那份從容灑,出手的畫作都是難得的珍品。筆下的貓狗駿馬,最是出彩。
“這好說。”蔣徽欣然點頭,“你不說,我也會送你幾幅。”
唐修衡才不信,“哄誰呢?”
蔣徽耍賴地笑,“信不信。”
唐修衡很快釋然一笑,說起別的:“據我所知,你到江南之后,譚家的人便后繼無力,說白了,那些人是欺上瞞下——怎麼都得不了手,索拿著銀子用言辭敷衍譚家。可是,你形仍是不大好,勉強能與暗算你的人勢均力敵——是誰?”
蔣徽驚訝地看著他,“一直不都是譚家的人暗算、追殺我麼?”
“……”唐修衡了鼻尖,“鬧半天,你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譚家,另有別的仇家?”
“……”的確是不知道,“有什麼法子?我打小就是這樣,忒沒心沒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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