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朱家安排在宅的眼線便得了空子,能到太太近前服侍著。
“昨日董夫人到訪,與曾太太說過的話,聽了個大概。”停一停,把二人言語復述一遍。其中,包括陳嫣那句“您才是全心全意幫襯我的人”。
董飛卿目瞬時冰冷如霜雪。
蔣徽示意郭媽媽打賞、送走報信的人,對他道:“惡人自有惡人磨。當下別對董家做什麼工夫。”
董飛卿沉了片刻,才斂去眼中寒意,“我知道。”董志和到底是當朝次輔,對付董家的人,必須思慮周全、一擊即中。
隨即,蔣徽輕輕地笑起來,“陳嫣對付董夫人的做派,倒是有意思的。”
董飛卿凝了一眼,然后把帶到懷里,地擁住。
蔣徽拍著他的背,“不關你的事。次輔娶誰,又不是你能做主的。”
對,娶誰不是董志和能做主的,但能不能吃一塹長一智、整頓烏煙瘴氣的門風?
不能治家,何以治天下?倒臺是遲早的事。
“現在想想,還是換個人跟叔父作對的好。”他說。
上午,晴空萬里,下午便又下起了大雨。
董飛卿坐在炕桌前,幫蔣徽做珍珠手串,用的是作為聘禮的那一小袋珍珠。
這形,似曾相識。
他回憶著,好像早在十來歲的時候,曾幫做過一個手串。
那日,他去葉先生那里借書,徑自去了書房。但是先生不在,只看到站在大畫案前,小心翼翼地給珍珠打孔。
他問:“先生怎麼不在?”
分明是全神貫注,沒留意到他進門,手里的鉆孔針立時偏離方向,刺了指尖。“你倒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都不讓人通稟一聲。”面無表地放下東西,取過帕子,纏住沁出鮮紅珠的手指。
見了傷,他心生歉疚,“以前不也都這樣麼?鼓搗這些做什麼?”
氣呼呼的,橫了他一眼,“不行麼?”
他笑著走過去,主將功補過,“我幫你。”
“你會麼?”
“……”他睨了一眼,“反正比你強。哪兒有把珍珠拿在手里打孔的?笨。”說著走到跟前,在椅子上落座,“用心看,學著點兒。”
這才沒了脾氣,匆匆包扎了手指,真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看著。
珍珠一顆一顆地打了孔,他也順道查看了一下質地,“這些珠子不錯,誰送你的?”
沒應聲。
“水晶、鉆石不也很好看麼?”他繼續說道,“你怎麼打小只喜歡珍珠?”
“珍珠來得更不容易。”說。
“也對。”
談話到此為止。直到他做好手串,遞給,讓戴上試試。
煥發著瑩瑩珠的手串,松松地在纖細的手腕上繞了兩環。
“哥,好看麼?”心轉好,笑盈盈地問他。
“好看。”他由衷地說,“你戴珍珠,的確比那些小石頭更好看。”
綻放出璀璨單純的笑靨,“你這樣挑剔的人都這樣說,我戴著就更有底氣了。”
他笑起來,“以后再送你東西,就只送珍珠了。”
笑說:“本來你就沒怎麼送過別的。”隨即問明他來意,給他找出要看的書,小手一揮,“走吧,不送了。”
他又氣又笑,道辭離開。從那之后,逢年過節的,送的禮,一概是珍珠或首飾鋪子里像樣的珍珠首飾。
回贈他的禮,則是五花八門,與送給別人的大同小異,但從不管合不合他心意,從沒問過他。
征戰幾年,回到京城,已經與丁楊定親。他去葉先生那里看過師徒兩個一次,之后再相見,也只是在一些場合不期而遇,話都說不上幾句。
但他留意到,手上一直戴著一個珍珠手串。不好盯著的手細看,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幫做的那一個,只是覺得很像。
從沒問過。怕趕上脾氣不好,冷冰冰來一句“真看得起你自己”。
蔣徽和郭媽媽一前一后走進門來,前者抱著一大堆畫作,后者把一張寬大的竹席鋪在地上,末了,兩人一起把畫作攤開在竹席上。
那些畫,都是在陳嫣室中見過的。
前兩日,蔣徽讓劉全去了葉先生在城中的居一趟,取回幾幅貓圖。
而董飛卿畫過的那些貓圖,就存在家中的小庫房。
蔣徽要認真比對一番,為的是弄清楚,陳嫣能從中看出什麼。
此刻,繞著手臂,長時間地審視。
郭媽媽自認幫不上忙,奉上兩盞清茶,退了出去。
董飛卿忙里閑地側頭看了幾次,“這也用得著看這麼久?”
蔣徽抬手著下,“你看出來了?”
他嗯了一聲,“這些畫各有千秋,布局筆都不同,但是,都畫了相同的一只白貓,它雙福。我記得你也很喜歡它。”
蔣徽沉默了一會兒,“的確。有時候與其說我畫貓圖,不如說畫的是它。”
雙福并不乖,脾氣不好的時候,坐在窗臺或是桌案上,怎麼都不肯理人;偶爾又特別活潑、黏人,一紅繩就能讓它興高采烈地玩兒大半晌,能趴在人上睡很久,人一就要不滿地哼哼唧唧。
董飛卿說:“我知道你喜歡我養的那些貓,尤其喜歡雙福。”
“……你知道?”
“嗯。”他眼神很,“從軍之前,畫了不貓圖,總愿意畫雙福。大抵是覺得它跟你的脾很像。我們畫的雙福,有兩幅的神態幾乎一模一樣。”
“……”
“蔣徽。”
看著他。
董飛卿神擰了好一陣,說:“我四游轉的時候,試過很多次,畫下你逗雙福的形。”停了停,他微笑,“可是,我畫不出。”
他似乎點明了一些事,可蔣徽卻懵住了,不知道這出于直覺的判斷從何而起。
什麼時候,他說過畫得出畫不出的話來著?
在炕桌另一側落座,茫然地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