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逃匿之后,他滿腹怒火,派人尋找,但直到回京,也沒找到。
一年一年的,怒意消減,但仍是吩咐在京、地方上的人手留心。
再見到那一日,純屬偶然。
一位名士住在落霞庵附近,他帶著幾名心腹前去拜訪,想請名士到府中做幕僚。無功而返。
回程中,聽到孩子的歡笑聲,漫不經心地向車窗外的綠野。
八、九歲的孩子正張著小手追逐一只蝴蝶,穿著破舊外袍、手拿帷帽的子站在一旁,笑地叮囑:“小心些,別摔倒。”
孩子的容,與記憶中那個背叛的子酷似;此刻子的聲音,亦是他悉的。
居然帶著孩子回了京城。
他面一凜,即刻吩咐心腹,把母兩個拿下,帶到城外一所別院。
之后,他問穆雪如今在何安。
穆雪說,和阿錦剛到京城,又問阿錦:“是不是?”
阿錦點頭,對他說:“是。我和娘親剛進京。”
他要穆雪為當初的背叛給他個待。
穆雪則握著阿錦的手,苦苦哀求,求他放過們母。
他態度強:“沒有規矩,不方圓。你這件事,與你同去的人都知,若是饒了你,日后他們行差踏錯,我該如何置?”
穆雪咬了咬牙,說:“奴婢可以給您一個代,只求您給阿錦一條活路。”
他著那個滿臉惶的孩,斟酌片刻,道:“你放心,我會派人把送到庵堂。與其讓為奴為仆,倒不如讓守著青燈古佛,日子清凈,也太平。”
穆雪立時就惱了,雙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阿錦才多大?又有什麼過錯?我從沒跟說過的世,對那些糾葛一無所知。一切都是我的過錯,你又何苦為難一個孩子?!你就是憑著這份兒冷漠不仁,爬到了次輔的位置麼?!”
“若非你蠢,這些本就是不會發生的事!”他加重語氣。
“的確,我是蠢。”穆雪道,“可我再蠢,在別人面前,還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的話,如何能幫你從速事?
“再者,這些年我可曾違背誓言?
“我說過,不論如何,都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知道因何而起。
“我若真是貪圖別的,何至于這些年都東躲西藏地度日?阿錦是罪臣之,但頭上并沒罪名,你最明白不過。
“董閣老,你能否拋開那些權臣的計較,顧及一下人心、人?”
人心、人?他要是凡事顧及這些,早已不知死了多回。
阿錦是否知曉世,只憑那麼一說,他如何能信?如果阿錦知曉,與母親離散之后,先前便是沒想過,日后也要生出為雙親報仇雪恨的心思。存著那種心思的人,不論是男是,都是必須除掉的禍患。
當然,還小,用不著把事做絕,把放到常來常往的寺廟,最是妥當。
慎重思量之后,他仍是先前的態度,“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再說下去,別怪我做出斬草除的絕事。”
穆雪愣怔多時,笑容悲愴,“我明白了。”繼而蹲下/,溫言叮囑阿錦。
阿錦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聆聽,茫然地看著。
他看天不早了,趕著回府,示意護衛去別置掉穆雪。
意外,就是在那之后發生的——
看著母親被護衛拉扯著帶往外面,阿錦立時撲上去,對護衛又踢又咬又打,“不準我娘!你走!”
護衛被纏得不耐煩了,把咬住自己手腕的阿錦用力揮向一旁。
阿錦的小子飛出去,落地時,頭到了矮幾一角。痛苦地一聲,掙扎著站起,又頹然地倒在地上。
穆雪立時瘋了一般,掙了護衛撲過去,急促又無助地喚著兒的名字。
他意識到形不對,轉頭過去。孩子頭部淌出的鮮,已經浸了一小片衫。
“娘親……姐姐……”
這是阿錦最后呢喃出口的言語。
阿錦喪命之后,穆雪愣怔多時,眼神怨毒之至地向他,隨即壁而亡。
那件事之后,他曾數次回想,不得不承認,自己置這件事出了紕:自一開始,就該用和的言辭讓母兩個隨自己到別院,而不是讓護衛抓獲;詢問穆雪的時候,不該讓阿錦在場,就算在場,也應該和悅。
不論在場多年,心腸變得如何冷,都不愿看到一個小孩子在面前喪命。
到今日,到此刻,回想起來,更加懊惱。
如果能夠留下阿錦,這一場風雨,就算仍舊發生,起碼有個轉圜的余地。
以陳嫣那個已經瘋魔了的樣子,董家日后的麻煩,怕是接踵而至。
歇下之后,蔣徽依偎到董飛卿懷里,嘆了口氣。
他了的面頰,“后悔走那一趟了?”
“沒。”蔣徽說,“只是想,這世間這麼多人,命途卻是迥然不同。我是特別特別幸運的那種人。”
一定是因為阿錦的事想到自了。董飛卿聲道:“既然知道,便像你自己說過的,要惜福。”停一停,又道,“其實我也一樣,沒有修衡哥、開林哥,沒有叔父、嬸嬸,我不是長二世祖,就是個一無是的廢人。”
“我還算惜福吧。”蔣徽一面回想一面說道,“嬸嬸讓我正正經經拜葉先生、明師傅為師之后,我知道,若是不用功,便是辜負了的好意——那是得知我想習文練武才幫我張羅的。
“所以,別人玩樂、赴宴、友走的時間,我都用功讀書習武,得空了只與你們幾個來往。
“大一些了,文武小有所了,還是什麼都想學,學到的東西五花八門,其實好多沒什麼用,但是總比不會要好。”
董飛卿道:“叔父有一次說,解語要是男孩子該多好,也能把放到跟前兒帶著。
“嬸嬸聽了就不樂意了,說葉先生、明師傅加起來不比你差。
“叔父就說,解語要是男孩子,總得科考、從軍或是找個喜歡的營生吧?這些我在行。
“嬸嬸說,科考從軍放一邊兒,營生什麼的你就提吧——何時你那個馬場不虧本兒了再說。”
蔣徽笑了,“這些我倒是不知道。一聽就是嬸嬸故意氣叔父呢,那個馬場,得閑也去,也是馬的人,帶我去過兩次。”
就這樣,與他說笑間,心頭那份悵惘逐漸淡去。
翌日一早,徐道婆來了,把穆雪那封信給蔣徽,便道辭離去。
蔣徽細細讀完,發了會兒呆。
董飛卿問起徐道婆的來意,便照實說了,問:“你要看麼?”
他勾了勾手指。
蔣徽仍是遲疑,“這封信,任誰看了都高興不起來。”
“慘事見過不了,對董家,在我也只是看不起和更看不起的區別。”
聽他這樣說,蔣徽便把信給他。
董飛卿看完之后,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人計?虧他做得出。”
人計半路出岔子的,比比皆是。沒出岔子的,不是子心智如死士一般堅定,就是事不夠大,勾引的人不夠警覺。
這日,仵作驗尸后得出結論:曾鏡是中毒亡。
大理寺卿當即升堂,審訊陳嫣。
這一次,陳嫣結束了沉默的狀態,出口的言語卻讓大理寺卿倒一口冷氣。
說:“我認罪。董夫人幫襯之下,我用劇毒殺害了曾鏡。”
大理寺卿問道:“可有憑據?只你這樣隨口一說可不。”
陳嫣道:“我有人證,且知道人證在何。大人可以派遣差去把人帶來。”
大理寺卿真希自己聽錯了。一樁命案而已,怎麼就把次輔夫人扯進來了?但也只是腹誹一番。他職是九卿之一,怎麼樣的案子,牽扯到怎麼樣的人,都要做到鐵面無私。
晌午,黃大夫被帶到公堂之上,對陳嫣的說辭供認不諱,并且也有憑據:“使得曾鏡毒發亡的藥,年代太過久遠,會配制的人已經之又。在京城,小人敢說,只有我才制的出。
“那種劇毒,最早是董夫人要小人配制的。
“有一陣,曾太太請了很多大夫到府中,為的就是詢問那種藥的來歷。小人也被請去了。
“小人看了,心下一驚。那種藥,小人行醫期間,只給過董夫人一人。如何也想不通,為何把這種藥送給曾太太。
“曾太太被狀告謀殺親夫之前,命人找到小人,細說原委,說只要進了監牢,董家人不得將我滅口,要我另尋藏之。
“小人就想,紙里包不住火,這事遲早會查到小人頭上,便請曾太太費心,賞小人一個棲之,等著來日聽憑傳喚。”
大理寺卿聽完,便知道,如何都要傳喚董夫人到公堂回話了,當即吩咐下去。等候期間,問陳嫣:“董夫人為何要你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怎麼想都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