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沈念深又回了Z市,一個人繼續在陌生的城市打拼。
他依然每天六點起,常常忙到凌晨三點才能休息。他常常在凌晨兩三點站在窗前發呆,看著這座繁華的大都市。
他偶爾會想起時住在鄉下的場景,貧窮、屈辱、自閉。他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了,靠他自己。
他計算著每個月的開銷,計算著外婆的醫藥費,計算著孫恬恬畢業的日子,計算著一枚鉆戒要多錢,計算著婚紗和婚禮,計算著房子,計算著他的存款……差太遠了。
他拼命工作,上背負的力讓他不上氣來。床頭放著安神的藥,他每晚需要吃兩顆才能睡。
這天晚上,他和孫恬恬聊完視頻,掛了電話以后,他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他心跳得很快,沒來由地焦慮。
第二天去上班,坐他對面的劉賀遲遲沒來,直到上午十點多才姍姍來遲。經理把他去辦公室,沒一會兒,里面傳來罵聲,整個辦公大廳死一樣的安靜,每個人都對著電腦認真工作,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沈念深往經理辦公室掃了一眼,電腦上突然發來一條信息,是他的直屬領導,問他要這次的并購方案,半分鐘之。
他抬手按了下眉心,在電腦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在半分鐘之發送過去。
他突然覺得疲憊,從六月份職,這大半年幾乎完全沒有休息。
劉賀沒一會兒就從辦公室出來了,沈念深看向他,他沖他挑挑眉,笑了,神清氣爽的樣子。
沈念深:“……”
被罵了還這麼高興?
劉賀走過來,一屁坐自己辦公椅上。
他笑嘻嘻湊沈念深跟前,“猜我做了什麼?”
沈念深看他一眼,“辭職了?”
劉賀驀地瞪大眼睛,“我日,你怎麼知道!”
沈念深:“猜的。”
劉賀老早就在說辭職的事,能堅持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投行每年都有很多人辭職,很正常。
工作時間是朝九晚九,沈念深晚上十點從公司出來,劉賀給他發了條短信:“喝酒不?老地方?”
沈念深打了輛車,去了老街的張記小酒館。
劉賀坐在里面,隔著窗戶朝他招手。
沈念深走到門口,推門進去。
外面風大,一進到室就暖哄哄的。
沈念深了大,往里面走。
劉賀笑著招呼他,“坐。”
沈念深在劉賀對面坐下。
劉賀給他倒酒,他攔住他,“別倒了,我喝水。”
“怎麼了?”
沈念深從旁邊拎過茶壺,“最近喝太多了,胃不舒服。”
沈念深前陣子跟一個項目,每天陪客戶喝酒,實在難。
劉賀也不勉強他,放下酒瓶,他嘆了口氣,神清氣爽,“老子好久沒這麼痛快過了,這半年差點沒累死。”
這個圈子每年很多人離開,又有很多帶著各種各樣的理由進來,有為了高薪的,也有因為真的喜歡的。
劉賀從兜里出一張紙,推到沈念深面前。
沈念深低頭看一眼,拿起來,是張病歷——重度焦慮。
沈念深微蹙了下眉,抬頭看著劉賀,“沒事吧?”
劉賀笑了聲,“還好,現在輕松的。”
每天高強度的工作的確容易讓人疲憊焦慮,哪怕是沈念深,偶爾也覺得力不從心,但又不敢停下來。
“這半年我沒好好休息過,隨時一個電話就要出差,冒發燒還要大半夜坐在電腦前趕并購案的deadline,自從工作以后,我朋友天天跟我吵,因為我沒時間陪,說好的帶出去玩,一個電話就把我喊回來,就上個月,我朋友跟我分手了……”
他說著,眼睛漸漸泛了紅,“我們倆在一起四年了,原本說好今年結婚的。”
沈念深看著他,忽然想到了孫恬恬。
這半年,他其實也很有時間陪。有時候孫恬恬給他發了信息,他忙到好幾個小時才看手機,匆匆回一條,又繼續工作。
從來沒有抱怨過,但他想,肯定也失落。
劉賀仰頭喝了杯酒,又笑起來,“不過沒關系,老子現在自由了,錢賺那麼多有屁用,人這輩子就這麼長,想活得自在瀟灑點。”
沈念深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問他,“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劉賀想了會兒,說:“先把我媳婦兒找回來吧,再帶出去轉轉,旅游度假,也當給我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你呢?還繼續干嗎?”
沈念深笑了下,“嗯,暫時沒有更好的出路。”
劉賀點點頭,“也行,你工作能力強,前途明,不過也別太拼了,還年輕呢,未來的路長得很,重要。”
從酒館里出來,已經十二點了。
劉賀開車來的,“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還有點事。”
劉賀看了下時間,有些疑,“十二點了。”
沈念深嗯了一聲,“你先回吧,我一會兒打車。”
劉賀沒勉強,走到路邊,拉開車門,“那行,那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保持聯系。”
劉賀開車走了,沈念深過了馬路,走到對面。
街上行人已經不多,繁華的城市漸漸安靜下來。
沈念深坐在路旁的椅子上,出手機給孫恬恬打電話。
孫恬恬已經放寒假了,前幾天他生日的時候原本想去找他的,但是他在外面出差,沒辦法去,只好隔著視頻跟他說了生日快樂。
見沈念深打電話過來,激地立刻接起。
“阿念。”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只聽得見風聲呼嘯吹著的聲音。
孫恬恬愣了愣,“阿念,怎麼了?你還在外面嗎?”
又過了很久,聽筒里才終于響起一道低低的聲音,“恬恬。”
“嗯?”
沈念深坐在椅子上,他彎著,右手握著手機,左手搭在膝蓋上。
他盯著地面,嚨干得好像被火灼燒似的,好半晌,才啞著聲音,低聲說:“我很想你。”
有時候,一句我想你,比我你更聽。
孫恬恬聽見這聲,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不知怎麼,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沈念深的影。他一個人在外面,一定很孤獨。
聲音哽咽,問他,“過年回來嗎?”
……
沈念深過年還是沒能回去,他臨時被分派了任務,每天工作到深夜。
孫恬恬跟著爸爸媽媽回老家過年,卻心心念念想著沈念深。
春節一過完,立刻就拎著箱子飛去Z市找沈念深了。
沈念深搬了新的住,房子在市中心,小區很干凈。
孫恬恬暑假來找沈念深的時候,他還住在臟的舊巷子里。當天晚上黑燈瞎火還踩到了狗屎。
記得沈念深當時很愧疚,他抱著說:“再給他點時間。”
他當時還是個剛剛進社會的窮學生,如今半年過去,他靠著自己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好一點的生活。
從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這半年他是怎麼過來的,其中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小區有門,孫恬恬站在小區門口,給沈念深打電話,想讓他來接。
電話響了半天才接通,卻不是沈念深接的。
“喂?”一道陌生的男聲傳來,聲音很大,聽著還很焦慮的樣子。
孫恬恬愣了半天,才說:“你好,這是沈念深的電話吧?”
“是是是,你是念哥老婆嗎?你能來接他一下嗎?盛天會所,他喝醉了。”
孫恬恬打車過去,一路上不停地催著司機快點,車一停下,推開門,拔就往會所里跑。
時隔兩個月,孫恬恬終于又見到沈念深。他躺在包廂的沙發上,西裝扔在一旁,白襯皺的,一只搭在沙發上,一只垂在地上。
走過去,聞到很大一酒味兒,他滿臉通紅,眉心皺著,很痛苦的樣子。
旁邊男人說:“念哥剛剛陪客戶喝酒……我本來想送他回去的,正好你就打電話來了。”
他說著,把沈念深的電話遞給孫恬恬。
孫恬恬在沈念深電話里的備注是“老婆”。
孫恬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沈念深。接過手機,放進自己的包包里,蹲下,想沈念深的臉,手卻發抖得厲害,好半晌,手才輕輕在了沈念深臉上,“阿念……”
一開口,聲音哽咽得厲害。
沈念深迷迷糊糊好像聽見了孫恬恬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睛。
他看著孫恬恬,以為自己喝醉了出現幻覺,左手抬起來,輕輕的臉,啞著聲音,“恬恬?我在做夢嗎?”
孫恬恬一聽見這話,心口一痛,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握住他手,搖頭,“不是,是我。”
流著眼淚,把沈念深從沙發上扶起來,哽咽說:“我帶你走,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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