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和顧魏去看爺爺,晚上留宿,兩人住隔壁,門都沒關。冬天,我忘了開電熱毯,洗完澡往被窩裡一鑽,然後就“啊”了一聲。
顧魏過來問:“怎麼了?”狐疑地把手往被子裡一,“你過來跟我睡吧,這要焐到什麼時候?”
我死命搖頭,還沒結婚呢。
顧魏扶了扶額頭,掀了被子就躺了進來。
我急:“你乾嗎,回你的窩去。”
顧魏特彆淡定:“幫你焐被子。”
我:“那你自己的呢?”
他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我說:“我電熱毯開了保溫。”
後來,就那麼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起了。我看了看旁邊的枕頭,再爬起來看看隔壁已經疊好的床,不知道他最後是在哪邊睡的。
正站在兩個房間門口發呆,爺爺從外麵臺進來,經過我旁邊的時候特彆隨和地對我說:“沒事,啊,沒事。”
等爺爺走開老遠了,我才窘迫地發現,這句話含義太深刻了……
醫生還在世的時候,常和我聊起顧魏:“小北不見得完無缺,但是個好孩子。以後就辛苦你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照顧我比較多。”
笑道:“哪有什麼誰多誰,兩口子就是要互相寶貝,你越寶貝他,他越寶貝你。你們以後的路長著呢,會到很多事,小北心重,遇到個坎兒,你拉他一把。”
去世的那個禮拜,顧魏的睡眠很不好,大部分時候隻是閉目養神,一有什麼靜眼皮就掀開。從小父母工作忙,他的年基本在爺爺邊度過,和二老親厚,所以對於走前沒能多陪陪儘儘孝,始終介懷。
一次半夜醒來,發現他皺著眉頭一的汗,問他,隻說是夢到了。
我將他抱進懷裡,一下下過他的背:“走得很安詳。”
顧魏絕大部分時候是很無敵的,各個方麵似乎都拿得很好,從小到大沒讓長輩過什麼心。他就像棵小白楊,噌噌噌一路往上長,遇到問題自己掂量決斷,沒冒過歪枝沒開過旁岔,就了一株修森秀木。家裡早早就把他當一個獨當一麵的男人,沒人把他當孩子,除了。隻有會笑瞇瞇地挽過他的胳膊問 “上班累不累?”會牽他的手“你來看看我的這棵紅豆杉長得怎麼樣”,會揶揄他“顧大先生,我都看出來你有多喜歡人家了”。
顧魏上那些溫暖、和、明亮的地方,都有著的影子。尤其他們笑起來的樣子,眼睛裡都有著同樣的神采。失去這樣的一位長輩,對於顧魏而言,悲傷難以形容。我隻能努力填補他生活中的空缺,把這些堅韌而和的力量輸送給他。
親的小仁
我的爺爺當年因為工作原因,一直到三十歲才正式完婚,之後有了伯父和林老師。爺爺看著家裡兩個調皮搗蛋的小子,特彆希能有一個兒,日盼夜盼終於又有了孕,爺爺突然接到通知被派調到另一個大區兩年左右的時間,想了想,毅然決然地讓跟著他走,兩個兒子扔給了保姆。
那時年近四十,再加上戰歲月留下的舊疾,孩子最後沒能保住。與此同時,爺爺收到消息,他的弟弟犧牲在了戰場上,弟媳七個多月的孕。
小叔叔出生後,爺爺和商量:“弟媳還年輕,孩子我們養吧。”
就這樣,繈褓中的小叔叔被過繼過來。所以,小叔叔其實並不是我的親叔叔。
爺爺回到x市的時候,小叔叔已經兩歲,虎頭虎腦的可,伯父和林老師整日興高采烈地圍著弟弟打轉。
爺爺是完全把小叔叔當作親生孩子待的,這麼多年來,三個兒子一視同仁。一直到小仁出生那一年,爺爺才說出真相。他認為,男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真正了,能夠為家庭擔得起任何事。
爺爺對小叔叔說:“不求大,但要人材,不要愧對你的父親和兒子。”
所以我喜歡和老人聊天,因為他們走過我們不曾走過的路,經曆過我們不曾經曆過的故事。那些歲月在他們上沉澱下來的東西,能夠給人一種質樸而安心的力量。
從小,小仁就被小叔叔灌輸了這樣一個思想:“姐姐是咱們家唯一的孩子,你要保護。”
小仁從小對我就有些愣頭愣腦的好,話都說不清的時候,就揪著我的角“姐姐姐姐”地跟在我後麵。
相對而言,大哥和我們的接非常,他大了我八歲,大學又離家非常遠,他走的時候,我小學還沒畢業,小仁剛背上書包。
那時候真的是艱苦歲月。我父母忙,一個一個地出差、學習、開會,一年裡兩個人一同在家的時間不到一半。叔叔嬸嬸也是經常出差,家裡就剩我和小仁,所以得就很有些相依為命的味道。
小仁的姨媽托照顧他,但是他不喜歡那個“渾一香味的人”,於是自己坐車跑到了我家,眼睛圓溜溜地看著我:“姐姐我跟你住吧?”
讓他睡父母的房間,他不願意,寧願睡沙發,然後晚上把我房間的門打開正對著他。後來我又搬了一條被子,一人一床,晚上兩人一頭一腳地睡,他睡著睡著,一隻手就跑出來搭在我的被角上。
現在回想起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他是多沒有安全。
小仁總說:“我姐做的餛飩無人能敵。”
那個時候,午飯、晚飯可以在家屬院的食堂解決,但是早飯是沒有的。我實在不喜歡大清早冷冰冰的牛加上甜膩膩的麵包,又覺得外麵買的不乾淨,於是周末就拎著小仁去超市買各種各樣的速凍湯圓、速凍水餃、速凍麵、速凍包子,回來天天換著吃,好歹是熱乎乎的早飯。
一次,看到樓下的坐在院子裡包餛飩,兩個人回來就琢磨,要麼我們也包吧。
什麼也不懂的兩個人,揣著錢包就去了菜市。先去買,告訴老板:“我們兩個人包餛飩,要吃一個禮拜,大概要多?”
估計老板看兩個孩子都一點點小(小仁是真的小,我是個子長得晚),一邊問“喜歡吃一點還是瘦一點?”一邊熱心幫忙挑了,攪了餡。我到現在都記得小仁握著我的手,仰著腦袋脆生生地說:“瘦一點,我們要瘦一點的。”
然後拎著去買菜:“我們這麼多的包餛飩,大概要多菜?”
買好了菜再去買餛飩皮:“我們這麼多的和菜,要多餛飩皮?”
一路買過來,沒有被騙,也沒有被宰。
回到家洗菜切菜,有模有樣地剁碎,和餡一起放到最大的湯碗裡,發愁——不知道怎麼拌才好,於是兩個人一人一雙筷子開始攪和。攪不了也不知道加拉油,就加蛋。不知道要加多鹽,就一小勺一小勺地加,加一次嘗一次,小仁放在舌尖上試一下,再趕快吐掉。
小仁是不會包的,其實我也不大會。他舉著個不鏽鋼勺子站在我旁邊,我把餛飩皮攤在手上放到他麵前,他就舀一勺餡放進來。包了幾個下來,漸漸也出門道了。小仁說我們第一次包了有兩百多個。包好已經到下午了,下了一些當午飯。其實想想第一次包味道肯定不怎麼樣,但是當時吃完隻覺得,人間味。
從那之後,就一發而不可收拾,每個周末都去菜市。菜市場裡很多人都認識我們了。兩個人也越來越有經驗,嘗試各種餡料,不亦樂乎。後來被叔叔嬸嬸接回家,周末小仁還惦記著:“我要去和姐姐包餛飩。”
一直到後來,小仁出國,偶爾回國也不忘:“姐,給我做碗餛飩吧?”
爺爺過世那年,小仁剛升初三。
舉行完葬禮後的一天,他給我打電話:“爺爺不是我親爺爺。”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姐,你不會嫌棄我吧?”
十五歲的年,有的時候敏起來很敏。
我說:“爺爺是爺爺,姐姐是姐姐。我們倆名字就差一個字,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
小仁初中畢業就出去了,那時候問他為什麼選德國。因為大部分他那個年紀的孩子都選擇去英語國家,德國畢竟語言關難過。
十五歲的年答:“我是軍人的後代,我要選個有軍人氣質的國家。”
小仁那麼小就出國,語言又不通,我是很舍不得的。大哥也覺得不好,不過他的理由是:“從小就是個爺,自理能力過關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人總是不對盤,大約是差了整整十二歲了,實在是太遠了。
我告訴大哥,一個一年級就敢背著書包從姨媽家轉公來我家,就敢不要大人打理,就敢每天自己坐車去上學並且從來沒抱怨過也沒出過事的男孩子,他的骨子裡是獨立而堅強的。這需要多麼小心謹慎,想想都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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