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出生與消亡,在兄長禾如非的襯托下,如微小的石礫投大海,難以激起一點水花,人們聽見,至多也隻是嘆息一聲。
一個可憐的、卑微的、無人注意的人。
他又拿起另一封信函,這一封信函裡,與許大不同,麻麻的記載著另一個同名同姓的孩子,自打出生以來的所有趣事。
城門校尉禾綏的兒禾晏,縱然年喪母,家境貧寒,卻在父親的嗬護下,也算慣養。鮮活的和市井中所有平凡家中長大的一般,喜胭脂香、漂亮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最大的願也就是能嫁上一戶家境殷實的人家,倘若這人家裡再有個一半職在手,夫君又生的俊俏的話,就實在是謝天謝地了。
與範的糾葛,街坊四鄰都知道。一條街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想要知道的過去,挨家挨戶的問過去,輕而易舉。正是因為如此,街坊鄰居口中的“禾大小姐”,與如今這個武安侯“禾晏”,才會顯得判若兩人。
禾大小姐俏,禾晏卻日隻穿男子衫。禾大小姐講究穿住,禾晏和十幾個男人一張大通鋪也沒關係。禾大小姐弱,走兩步就要氣,禾晏在涼州衛每日按時行跑,上百斤的石鎖亦能擲的輕鬆。
同一張臉,截然不同。
會背吳子兵法,對練的兵陣瞭如指掌,能一眼看出烏托人的兵法弱點,也能麵對敵軍的長刀麵不改。世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天才,有也不可能出現在涼州衛,但倘若這人本便不是天才,而是從詭譎戰場中長出來的悍將,似乎那些無法解釋的事,統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肖玨默了默,將手中的信函全部放回屜,轉出了門。
他的院子很大,空房很多,肖玨徑自走向最靠裡的一間房,房門口有侍衛把手,見肖玨過來,便讓開路。
肖玨走了進去。
屋子裡,秦嬤嬤與牛鐵匠坐在塌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乍一看到肖玨,秦嬤嬤嚇得立刻站起,道“大人。”
如今許之恒四查探秦嬤嬤的下落,那別院裡還有先前從城外接回來的兩兄弟,秦嬤嬤住在那裡反而麻煩,肖玨就令人將他們送到自家院子裡。許之恒縱然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上肖家來找人。門口有侍衛守著,秦嬤嬤也逃不出去。
肖玨進來後,並沒有說話,隻是目落在秦嬤嬤上。
秦嬤嬤子微,到了現在,仍然對這長相俊的青年一無所知,但每一次看到對方眼睛時,都忍不住脊背發寒。
“許大是怎麼死的”肖玨問道。
秦嬤嬤一愣,下意識的答道“是被賀姨娘害死的。”
“我是問,是怎麼死的”
秦嬤嬤這纔回過神,吞了口唾沫,才道“那一日的事,奴婢不是太清楚,隻知道大的丫鬟先是給了大一杯茶,茶裡有東西。大有功夫,功夫還不錯,大概他們是怕大逃走了吧。後來大就不了了,那些家丁用子將大打傷,把拖到池塘邊,把的頭按下去”
似是回憶起了當日的慘狀,秦嬤嬤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渾發冷。
許大死的太慘了,沒有掙紮,沒有慘,沒有求饒,沒有如那些瀕臨死亡的人一般失態崩潰,隻是執拗的反抗命運,明明是個瞎子,什麼都看不見,但的眼底就像是有一團火,堅決的、頑強的、努力的反抗。正因為如此,當那軀殼被按進池水裡,漸漸不再彈,失去了氣息的那一刻,才如此令人心驚。
秦嬤嬤閉上了眼,“大是被溺死的,不過,不是失足溺死,是被生生按進池水裡,活活溺死的。”
肖玨的指尖一。
眼前漸漸浮現起昔日的過往,濃煙滾滾的運河上,火海一片。春日的河水尚且帶著涼意,水下的孩子不如往常活潑,明明會泅水,卻漸漸僵。神痛苦,長發在水下散開,如琉璃般脆弱易碎,彷彿下一刻就要消逝在水下似的。
被火燎過的人,後來看見火就躲避,從馬上跌下來傷的人,日後再也不肯上馬。那麼死於冰冷池水中的子,日後再水,隻要想起臨死前那一刻池水的冰冷,和天近在咫尺而不可得的絕,就永遠不可能釋懷。
原來如此。
秦嬤嬤不知對方問此話有何深意,仍在告饒“大人,奴婢真的沒有參與都是賀姨娘做的,不,都是大爺令人做的,奴婢隻是站在那些婆子中,奴婢什麼都沒做”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眼前的青年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在後被關上,肖玨往前走了幾步,飄雪的夜裡,風格外冷,將方纔在屋中沉悶的窒息也吹散了一些。
他慢慢地順著長廊走著,今夜無月,孤燈明滅裡,過去如走馬燈一般極快的從眼前閃過,那些似曾相識的畫麵,終於如一柄鋒利的劍,刺他的心房,漸漸蔓延出一片尖銳的疼。
時空疊,月下,穿著勁裝的孩子費力的拉起長弓,一遍遍不厭其煩,在涼州衛的曠野裡,慢慢模糊,模糊一個悉的影,戴著麵的年笨拙的揮舞手中長劍,摔得鼻青臉腫。
他哂道“竟有人這般努力,還如此不堪一擊。”
那孩子卻帶著滿酒香,神憤憤的質問“你為何寧願喜歡雷候也不喜歡我論容貌,論手,還是論你我過去的分,我很失”
在賢昌館裡大學背的磕磕絆絆的年,如今可以在酒醉後,不費吹灰之力的背完一整篇,卻還要摟著他的腰,期期艾艾的求一個爹爹的誇獎。
在演武場上著底下練的新兵,對自己的問題對答如流,被誇贊時,笑嘻嘻的自誇道“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上輩子就是將軍。”
騙子最高的境界,大抵是說真話的時候,也要藏在看似無心的謊言下。
花遊仙笑著問他“您邊的這個姑娘,就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嗎”
就是當年那個小姑娘嗎
是那個弓馬劍一塌糊塗,認真又固執,努力又孤僻的小姑娘嗎
是那個會說出“手中執劍之人,更應該明白劍鋒所指何,是對著前的敵人,還是後的弱者。我絕不向弱者拔劍”的小姑娘嗎
是那個被同窗忘在田莊上,即便被揍的鼻青臉腫也不肯背叛說出朋友下落的小姑娘嗎
還是那個在玉華寺後,雪蓮山上,一次尋死不又來第二次,對著他哭哭啼啼,兇卻又莫名可憐的許大。
他那時為撐過一把傘,送過一顆糖,贈與一並不存在的月,可並不知道,過的如此悲慘,悲慘到連自己真正的姓名都無法擁有,在沒有月亮的夜晚,一個人躲在麵後,孤單的、卑微的度過了許多年。
他救過他一次,卻沒能救得了第二次。
濟的水神節上,禾晏的臉藏在傳說中那因說謊到懲罰的貍謊麵下,說出了十個,十句真話。
“我與都督上輩子就有緣分了。”
“我前生是個將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來,長空黑沉沉的,今夜沒有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今夜是如此的冷,他不過騙了一次,卻騙了他許多年,以至於當謊言被揭開的時候,才會格外心痛。
肖玨走得很慢,走到了長廊盡頭,書房前,花墻下的石榴樹下。似乎有孩子笑靨如花,試圖手去摘那隻尚且青的石榴,一下又一下,背影與許多年前的某個春日漸漸重疊。
他在樹上,在樹下,麵牢牢地覆住了小姑孃的臉,隻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和力去撲那一隻黃澄澄的枇杷的稽姿態。白袍年翩然落地,看著麵前瘦弱矮小的,角微微勾起。
那一日春風和暖,天青水碧,一如初見。
有人的聲音響起,在長空中,原野地,泉水邊,帶著無法言明的悵然,同無數林深的螢火一同散落在夜風裡。
“有時候做一個人的替久了,難免會忘記自己是誰。”
“都督,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
“我”
青年漂亮清絕的眼底,暗漸漸蔓延一片,他垂眸,看向手中那隻被握的的香囊,輕輕吐出兩個字。
“禾晏。”
禾晏肖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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