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可知,前不久肖爺大婚。”花遊仙捧起茶來抿了一口,“奴家同采蓮讓人送去了賀禮。楊大人公務繁忙,應當也沒有時間去瞧。說起來,肖爺看著冷漠不近人,待那位禾姑娘卻極好。”
想到此,花遊仙也有些慨,當時看出禾晏是兒,肖玨對禾晏諸多照顧,卻也沒想到這兩人會在這麼快喜結連理。看來緣分是真的很奇妙,若是對的人,不必十年八年,就足以試出真心了。
楊銘之垂眸看向麵前的茶盞,頓了頓,才道“是啊。”
心中卻不如看上去的那般平靜。
事實上,肖玨並沒有邀請他。當然,他也並不認為自己會接到肖玨的邀請。早在多年前,他同肖玨的兄弟義,大抵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當年
楊銘之側頭,看向窗外的河水,河水纏綿而冰冷,載著水麵的船隻,緩緩流向許多年前。
許多年前,那時候他尚且還是賢昌館的學生,不知人間險惡,也不識世間疾苦。他有真心欣賞的朋友,誌同道合,慷慨仗義。他也一度認為年人的友誼,合該地久天長。
直到肖家出事。
他心急如焚,答應幫忙,回家找到自己的父親,可沒想到,一向總是在他麵前贊揚肖玨的父親,竟一口回絕了他的懇求。
那時候楊銘之極為不解,跪下央求,大抵是看他的態度太過堅決,楊大人最後終究拗不過,終於同他吐了實。
直到那個時候楊銘之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都是徐敬甫的人。整個楊家上上下下,都徐敬甫的照拂。
“你若是幫了他,就是害了楊家。”父親站在他麵前,搖頭道“你自己選吧。”
年伏倒在地,滿目茫然。他不明白口口聲聲教導自己人該活的正氣風骨的父親,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倘若他自小學到的家訓都不過是紙上之言,那他這些年堅持的,究竟又是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同肖玨斷義,他選擇了家人,同樣,也認為自己不再有資格做肖玨的“朋友”。
後來他再科考,仕,沒有留在朔京,故意去了金陵,他沒辦法麵對楊家人,也沒辦法麵對自己。隻能在這裡,在當初與賢昌館同窗一同遊歷過的故地,假裝自己還是當初心懷天下,善惡分明的年。
可一直到再與肖玨他們相逢,楊銘之才突然發現,肖玨、林雙鶴、燕賀他們都沒變,變的隻有自己一人。他們仍舊一同到了雲樓,喝酒說話,卻再不似舊時心。
舊時啊
舊時如在平地裡緩緩隆起的一巨大山嶽,不知不覺中,早已無法逾越,兩廂茫茫。
花遊仙似是看出了他眼中一瞬而過的哀傷,頓了頓,終是換了話頭,道“如今陛下駕崩,太子殿下卻準允烏托人在大魏開立榷場,金陵繁華,若是榷場有意在金陵”
楊銘之回過神,搖頭道“榷場不會設在金陵。”
“大人”
“我會阻止。”楊銘之低頭一笑,“如果我還是金陵巡的話。”
事實上,自打徐敬甫出事後,楊家就給他傳了信來。教楊銘之去尋肖玨,看在肖玨與他舊時誼上,請求肖玨手下留,楊銘之並沒有理會。每一個人都應當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正如當年他選擇了家人,楊家選擇了徐敬甫,一樣。
等後來見他沒有理會,文宣帝又駕崩,想來留在京城的家人們,應當已經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出了新的選擇。
可他不行。
這幾年,楊銘之留在金陵,是在還自己的債。如今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候,他不打算再繼續違背自己的本心做事了。
開設榷場一事,對大魏百姓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那些烏托人狼子野心,一旦進金陵,誰知道會對百姓做出什麼樣的事來。這是引狼室。朝中臣子們高高在上,自認為這把火燒不到自己上,便無於衷。
可火一旦起來,哪裡管是高還是百姓,自然一視同仁。
他很清楚,眼下朔京城裡,除了幾個膽大的史,應當沒有幾個文臣敢在這個時候提出異議。楊銘之也很明白,當他的奏章出現在廣延的殿頭,他這個金陵巡的仕途,應該也就到頭了。
或許還會丟了命或許還會連累家人但那又如何
時,讀到“正以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長,信以接,寬以待下,敬以洽事,此居之七要也”,那時候賢昌館的年們躍躍試,人人皆認為自己可以做到,能為好,可多年下來,又有幾人堅持
年們有與世間所有不公頑抗的勇氣,總認為山重水復,終會柳暗花明,可待天長日久,也就漸漸束手無策,隨波逐流了。
就如他自己一樣。
懷壯誌,長而無聞,終與草木同朽。
“小爺,”花遊仙笑著他。
楊銘之抬起頭來。
“倘若是金陵巡,就是楊大人,倘若不做金陵巡,就是小楊爺。”秦淮河畔的人一如記憶中的風萬種,端起眼前的茶盞,“在奴家看來,無論小爺居何位,都是當年在雲樓裡嫉惡如仇,仗義執言的英雄。”
“金陵城會越來越好的,所以,小爺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友人的聲音,如舊時歲月,寬容的包含了他過去的掙紮與不堪,如秦淮河上的漫天大霧,霧散過後,仍是一池春水,竹輕歌。
他低頭,過了許久,倏而笑了,跟著舉起麵前的茶盞,同前故人的茶盞虛虛一。
“你說得對,”他低聲道“都會越來越好的。”
禾晏肖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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