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念完后,方寒霄把紙放回了桌上,他獨自站在窗邊,周繚繞著淡淡的寂寥之意,大紅喜服愈是襯出他屈之深,但他為了祖父病還是堅持要吞下奇恥大辱,此刻就是再苛刻的人來,也無法對他講出重話。
方伯爺就只能深深吸了口氣:“——不用擔心老太爺那里,我早已命人將靜德院看守好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絕不會傳到老太爺耳朵里。”
方寒霄搖頭又寫:只怕萬一。
洪夫人勉強撐出一點菲薄笑容:“那也沒法將錯就錯啊,這麼個大活人,瞞得過誰的眼目去?誰不知道是個假的,到時候老太爺知道了,更該生氣了。”
說著,控制不住地看向瑩月,要不是確定方寒霄這幾年不在京里,都要以為這個侄兒是不是和未婚妻的庶妹發展出什麼私了,不然實在難以解釋他現在的作為,除非——他是知道了什麼。
洪夫人想到此,心不由一,旋即安自己:不可能,他回來還不足一個月,況且一直守在靜德院里,連門檻都沒邁出去過,能知道個什麼?
走神的這片刻功夫,方寒霄已經亮出新回應:依徐家言便是。
他大約是習慣了以筆代口,一筆字如行云流水,迅疾流暢,并不比常人說話慢上多。
亮完后,他把紙蓋回桌面,走到門邊,把呆呆坐著的瑩月拉了起來。
瑩月是懵的,被他拉起來后,才回過神來,忙向他搖頭:“嗚嗚回家。”
不要將錯就錯,要回家。
雖然徐家有可怕的徐大太太在等著,但畢竟是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怎麼也比平江伯府令有安全。站在這里,只覺自己是個走錯門的小,哪哪都不自在。
但說不了話確實有許多不便,方寒霄不知是真沒聽懂說什麼,還是怎麼樣,直接拉著就往外走——準確點說是半扶半拎,瑩月一方面不愿意,另一方面沒力自己走,除了失之外,之前的兩三日都被徐大太太關著,吃睡都不好,才導致咬舌之后一下虛弱這樣。
“切哪?”
瑩月掙扎不了,慌慌地問,問完之后想起來方寒霄不能回答,忙把掌心攤給他,想他寫一下。
方寒霄沒寫,倒是不知從哪變出那蓋袱來,手一抬,把罩住了。
外面已經全是暮了,腦袋再被一遮,瑩月什麼也看不見,下意識手要扯,但方寒霄扶著的作加了一點力道,手臂就抬不了——這和先前被著大妝時的覺還不一樣,那時還能掙一下,現在男人的控制如鐵澆銅鑄,沒覺著他怎樣費力,已經連一都彈不得。
“嗚放——”
“霄哥兒,你做什麼去?!”
是洪夫人從后追上來,瑩月這時候謝,問出了想問的話。
方寒霄回過頭去,沉默片刻——當然他只能沉默,離了紙筆,他無法表述出自己的意思,同樣別人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所以,他似乎歉意地勾起角笑了一笑,就轉頭繼續走了。
方伯爺也追了出來,一邊猶豫著要不要讓人上前攔阻,一邊跟在后面追了一截,然后他漸漸發現方寒霄的行進方向了——他是要去正堂!
平江伯府一些較為近支的親眷已經在正堂里面了,除此外,更重要的還有從祠堂里請出來的已故長房夫婦的靈位,都是洪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應是為了新人拜堂禮的布置。
這個啞侄兒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他是真的要把徐家給他的這個假新娘子認了!
方伯爺這就不能再觀了,忙快走幾步,領著人攔上去道:“霄哥兒,婚姻大事,你萬不可賭氣沖,雖則大哥不在了,還有二叔替你做主——”
“姑爺,吉時到了,再耽擱就不吉利了。”這一句是蔡嬤嬤在旁敲的邊鼓。
方伯爺被打斷了話,惱怒地瞪一眼,蔡嬤嬤心里著急,不得立刻按著方寒霄和瑩月把堂拜了,但不敢正面沖撞方伯爺,被一瞪,忙又把頭了回去。
卻還是沒躲過去,洪夫人正被意外鬧得心浮氣躁,見這老婆子還敢跳出來礙事,終于忍耐不住,甩手就是一個耳出去:“不知恥的老東西,你還有臉開口!”
瑩月站在方寒霄旁邊,嚇得一,當然不是心疼蔡嬤嬤,只是自小的長環境使然,膽小,怕聽見這些靜,總疑心下一個是不是就要到了。
這時候方寒霄對的錮反而有一點保護的意味了,起碼他看上去不是個會手打的人,瑩月不住往他那邊挨了一點,也不敢試圖要掙開了。
方寒霄沒什麼特別反應,不能說話省了他許多功夫,他挾起配合的瑩月來,長一邁三兩步繞過眾人,走得還更快起來。
下人們遲疑地都去看方伯爺,畢竟是府中的大爺,沒主子下令,他們也不敢攔。
蔡嬤嬤不管,捂著臉忙追上去。方伯爺和洪夫人有意見又怎樣,姑爺愿意就行,隔了房的叔嬸再有能耐,還管得著侄兒擇婦不。
這個道理方伯爺和洪夫人也是明白的,方寒霄不在乎,忍得下這口氣,他們還真沒有辦法越俎代庖,不是他的親爹娘,就強行要鬧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讓外人看一陣熱鬧就完了,掀不起大的水花來。
洪夫人事前把什麼都算盡了,網也張好了,擎等著徐大太太投進來,徐大太太沒辜負的期,真敢抬了假貨送了來,可沒想到,到頭來紕會出在自己府里!
這個大侄兒,難道當年傷的不只是嗓子,把男人的那塊地方也傷了?不然他怎麼肯慫這樣——
洪夫人滿心不順地惡意猜測著,一邊去看方伯爺的臉,指他拿個主意出來。
方伯爺還沒說話,便在這時,等候在外面的一個伯府管事見到主子們終于了面,忙跑上前攔住道:“伯爺,客人們到了大半了,許多想跟您說話,又問大爺忽然抱著新娘子跑了是為什麼,二爺和大總管都在花廳里照應著,有的客人還好說,有的就追問鬧騰得厲害,比如同大爺玩得好的那位薛大爺,還有隆昌侯府的岑世子,這位爺從前同我們大爺話都沒說過幾句,不知也夾在里面湊什麼熱鬧,還鬧著要跟薛大爺一起來找大爺,二爺被他們纏著,急得都冒了汗——”
他說的二爺是方伯爺的長子方寒誠,方伯爺臨時走開,留了他在外面招呼客人。
方伯爺對兒子的窘境沒什麼反應,倒是一聽見岑世子三個字,眼底冒出抑不住的火星來——是的,徐家從來不是他的劍指所向,隆昌侯府才是。
如果侄兒順著他的謀算走,從徐家而至岑世子,從岑世子而至隆昌侯,一整條線牽連下去,隆昌侯當年從他手里搶走的差事,怎麼搶走的,他就能讓它怎麼易主回來。
但現在想這些都是白想了,方寒霄不配合,作為最關鍵的人,他在最關鍵的問題上扼住了方伯爺的嚨。
方寒霄是長房僅剩的男丁,他愿意順著徐大太太說月有恙而換了瑩月來,那就代表整個長房認了這件事。
方伯爺當然可以仍舊把徐家騙婚的真相揭出來,徐家多還會丟人,可然后呢?徐家滿門死,對他沒有一點幫助。
洪夫人不耐煩地向管事斥了一句:“站一邊去!”
然后向方伯爺低聲道:“伯爺,要麼,把風到老太爺那里去,霄哥兒是老太爺的命子,他了這個委屈,老太爺一定不會白白放過,由老太爺出面,向徐家要待就名正言順了——”
方寒霄也不是就沒人管得住了,他上面,還著一個老祖父。
方伯爺沉片刻,咬牙搖頭:“不行,正為老太爺疼他,聽了一定大怒,若是氣得歸了天,那時就能把隆昌侯拉下馬又如何?我不過為別人作了嫁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洪夫人焦躁地扯了帕子,說話也不顧忌了起來:“真是個禍害!人不在時能壞事——當年岑家把總兵的差事從我們家搶走,就是靠著往皇上面前進讒言,說伯爺得位不正,有謀害侄兒的嫌疑才挑得皇上了疑心,如今回來了,我們也沒拿他怎麼樣,且是幫著他,要把他這門綠頭巾親事退了,他邪了心,還是要跟我們對著來!”
方伯爺聽著的埋怨,繃著臉,目晦暗。
洪夫人尤有不甘:“伯爺,這次機會好生難得,徐月跟岑永春一拍即合,隆昌侯不在京里,岑夫人不足為懼,我們老太爺重病——方方面面竟是有如天意,只要能把岑永春勾引霄哥兒妻子、為乃至慫恿徐家以庶騙婚,氣得老太爺病加重之事上達天聽,隆昌侯的差事一定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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