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沉舟去見賀海樓的時間不早不遲,剛剛好就是昨天跟衛祥錦說的九點整。
但意料之外的,在這個前后不著的時間點上,病房除了賀海樓之外,居然還坐了一個人。
乍然看見坐在病床旁的老人,顧沉舟著實有些意外,卻不忘禮貌:“賀伯伯,您好。”他正想著外頭怎麼沒見到警衛員,就見坐在床邊上,鬢角夾雜些許銀的老人點點頭。他面容剛毅冷銳,一雙眼睛也明亮炯然,只是眼角層層疊疊的皺紋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上許多——盡管他的實際年齡也有五十開外了:“底下的人剛才跟我說你來了,是來見海樓的?”
“是,賀伯伯。”顧沉舟話語簡練,并不多說什麼——賀南山并沒有直系后代,就連賀海樓這個外甥也是三年前他離開時才來到京城的,沒有三代作為橋梁,顧沉舟跟其他人一樣,大多數時候只在電視機里看到這位位高權重的老人,現在自然是說錯了。
“海樓平常比較躁,跟你在一起我也放心一些。”賀南山說,“這次就好,年輕人就該多做點正事。”
平常再八風不,顧沉舟聽見這句話也啞了啞:賀海樓往日該有多混,賀南山才能把去野營說‘做正事’?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賀海樓,卻見對方本沒把注意力放這里,徑自逗著一只用鏈條拴著的禿猴子。
賀南山其實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賀海樓上。他像代任務一樣代完這句話后就拄著拐杖站起來,向病房外走去。
這下顧沉舟不可能站著干看,連忙上前扶住對方:“伯父,我送送您。”
賀南山擺擺手示意不必:“你們聊。”
警衛員這時也從外頭走進來,門路地站在賀南山旁,護送著老人走出病房。
顧沉舟這才將注意力放到賀海樓上。
一天沒見,賀海樓臉上已經沒有了病。他穿著藍白的病號服,半坐半靠在枕頭上,周圍的柜子和沙發基本被各式各樣的果籃占據,顧沉舟不能免俗的將自己帶來的那一個果籃也堆了上去。
“賀覺好點了沒有?”他走到床邊問,目隨之移到了被賀海樓逗弄著的,正在病房里上躥下跳,特別醒目的紅猴子上。
……這應該就是賀海樓帶回來的那只猴子吧。
顧沉舟看著那只被剃了全上下的發,只有腦袋頂上還保留著一小撮黃的紅猴子,不太確定地想。
“好得不能再好了。”賀海樓手里捻著一顆紫紅的大葡萄在猴子眼前晃悠。那紅猴子的脖子被細鏈子拴在柜子角上,剛剛好跳上床頭柜卻不能再朝病床前進一步。賀海樓的手指就放在病床和床頭柜的中,每次猴子的爪子快要夠到了,他就稍稍往回一些,等猴子氣餒收回爪子,他又把水果再往前遞一點……幾次下來,那猴子恨得連牙齒都磨平了,最后更是忽略賀海樓手中的食,直接沖床上的人張牙舞爪起來。
這回賀海樓倒是滿足了,隨便挑個蘋果朝猴頭丟去,轉看向顧沉舟:“還沒謝謝顧前兩天的照顧。”
“這話——”顧沉舟笑了笑,“是我邀請賀的,又是我準備路線和品的,最后還讓賀進了醫院,謝謝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賀海樓挑一下角,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風流:“顧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一點。狩獵的那一天之后,我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但又不是很清楚……”他看向顧沉舟。
“賀不記得了?”顧沉舟說,“沒做什麼,打了兩槍,跳了個大臺階。”
賀海樓似乎在思考什麼,一下子沒有接話。
這次來看對方,主要也是一種形式上的態度,顧沉舟目的達到,也沒多在意賀海樓此刻在想什麼,只說:“賀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顧慢走。”賀海樓說。
顧沉舟點點頭,轉向外走去,卻在出門的時候迎頭上了一位匆匆趕進來的年輕護士!
厚重的地毯將足音吸收,轉角的墻壁遮住了影,顧沉舟直到那位護士端著地托盤都到自己的口時,才來得及側。
“哎呀!”低低的驚呼伴隨著托盤的傾斜響起,上面備好的藥也在這次撞中撒了一地。
“沒事吧?”顧沉舟手扶了一下對方。這位穿白服的護士似乎被突然的撞嚇到了,整條胳膊都是僵直的。
“沒、沒事,”護士匆匆忙忙蹲揀起地上的藥,“這位先生不好意思。”
顧沉舟只看了一眼就對順著聲音,把目投向這里的賀海樓微微點頭,然后繞過蹲在門口的護士,繼續往前。
他走出一段,手往上口袋掏了一下,是兩片小小白的藥片。他放在手掌心看了一會,勾了勾角,等路過垃圾桶時,順手就丟了進去。
還是賀海樓呆著的那間病房。
端藥的護士已經重新換好藥品,正戰戰兢兢地站在床邊給賀海樓換輸。賀海樓靠在床上打開電視,看的卻不是什麼節目,而是一段位于自己病房外走廊的監視錄像。這段監視錄像非常短,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從顧沉舟在病房門口和人相撞開始,到他的影消失在樓梯拐角位置。
賀海樓看著視頻里毫不猶豫丟掉藥片的背影一會,起下床,朝窗戶走去。
正將針頭賀海樓管的護士吃了一驚:“賀,等等,還在——”
回答的是賀海樓直接拔掉手上輸管的作,他從口袋里掏了煙,走到窗邊朝下看去,顧沉舟剛剛好走出大樓,前一刻還悠閑地走著,后一刻卻突地加快腳步。
賀海樓的目隨著底下的那道影移著,看見對方和前面的一個人抱了一下,而那個人……
“沒想到吧?”衛祥錦站在醫院的大樓前沖顧沉舟得意地微笑,但笑沒兩下,他突然有點疑,“現在也就九點十分吧?不是去看賀海樓麼,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昨天通過電話的人今天就站在眼前,顧沉舟心好上不:“一個態度而已,難道我還真跟他談天說地?倒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還不是你昨天跟我說的話?”衛祥錦說,“隊里剛好有個上來報告的任務,我臨時爭取過來了。”
“能呆多久?”顧沉舟問。
衛祥錦想想:“還真沒多久,就是簽字的事。我特地爭取過來也就是把這件事當面說一下,明天就得回去了。”
“行,你事辦好了沒有?”顧沉舟問。
“一來就先找你了。”衛祥錦聳聳肩。
“我開車過來,剛好送你去——辦完事我們喝一杯。” 顧沉舟說。
衛祥錦點點頭,跟著顧沉舟轉的同時不經意抬頭朝住院大樓掃了一眼。
顧沉舟注意到:“怎麼了?”
“沒怎麼……我覺得好像有人朝下看。”衛祥錦說,“應該不太重要。”
顧沉舟想到了剛才那一幕,他微微一哂,將手進口袋里:“是不太重要。”
在外工作的孫子臨時回來,不管在哪種家庭都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
顧沉舟和衛祥錦辦完了事,本沒時間像之前說的那樣去喝一杯。他們就去衛老爺子那里吃中午飯,然后陪著兩個老人過了一個下午,等要離開時,衛誠伯的電話已經追來了。兩人又從正德園跑到天瑞園,等進了家門,剛剛好吃個晚飯,晚飯之后就是衛祥錦跟衛誠伯說事的時間,隔著道門,顧沉舟站在書房外都聽見衛誠伯接連臟話把衛祥錦罵得跟孫子一樣,他咧咧,回到衛祥錦的房間,打開電腦玩了好幾盤星際爭霸,等電腦上的時間都到了九點,衛祥錦才推門進來。
“回來了?”顧沉舟直接退出這盤還沒有結束的對戰。
衛祥錦有點恍惚地看了顧沉舟一眼:“……我需要治愈,他整整罵了我兩個半小時,詞都不帶重復一個,臥槽!”
顧沉舟咳了兩聲:“我治愈你!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聽見這話,衛祥錦立刻四平八穩地坐到電腦椅上,非常大爺地朝角落一挪。
顧沉舟走到衛祥錦示意的方向,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和弓弦,將琴架在肩膀,試了試音問:“想聽什麼?”
衛祥錦很憂傷地說:“想聽京劇。”
這回顧沉舟也臥槽了:“我學的是小提琴啊,你讓我用小提琴拉出京劇?”
衛祥錦一攤手:“你小時候也唱的麼。”這話還真不是假的,虞雅玉是個老戲迷,三不五時就聽一段戲,小時候衛誠伯工作忙,衛祥錦就經常跟著虞雅玉到聽戲,結果到后來,衛家發現衛祥錦對京劇有了不一般的喜歡,不止時不時唱上一段,還在作文“我的理想”里寫未來要當個偉大的武生,才警覺重視,連忙把孩子掰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