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村長提提?李有才一愣,心說你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吧,而且我要說的本不是這個:“這個村子幾十年建在這里,村里的人還會不知道?我說的不是他們……”他頓一下,苦笑,“是我們啊!我們這兩天還要上山考察呢!”
聽見這句話,顧沉舟看了李有才一眼,沒說什麼,只朝站在村中央,用力揮舞手臂招呼眾人的領隊走去。
“這眼睛還真利。”顧沉舟走后,李有才悄悄嘀咕一聲,拋開心里那點惴惴,鼻子就跟了上去。
站在村中央喊話的還是昨天找顧沉舟的那個董工。董工看周圍的人都聚集過來了,開腔說:“今天我們現在這里呆上一夜,下午先探探地形,明天正式上山。今天的午餐和晚上呢,我的意見是將就一下,就在這里吃了,如果大家有什麼打算,盡管說出來,我們一起討論討論……”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能有什麼打算?眾人也就三三兩兩地答應了,在村長房子前的地上吃了一頓有有鴨,但對于城里人來說偏為油膩的午餐。
吃了午餐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一個早上的顛簸讓幾個有些年紀的領隊吃不消,紛紛找村民調節屋子睡午覺去了。
顧沉舟在周圍散了一會步,等到考察團的人群三三兩兩分開后,才回頭去找送他們來到清泉村的司機。
“師傅煙。”司機跟這里的村長是老相識,正一起蹲在田埂上聊天。顧沉舟湊上前去笑著遞了煙,順便用方言招呼村長一聲——他沒有來過這里,也沒有聽過說過這里的鄉音,但一頓飯的時間,記個多次出現的簡單詞匯,是個人都沒有問題。
“娃子什麼事?”司機沒有拒絕顧沉舟的香煙,還替旁邊的村長也拿了一,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問道。
顧沉舟還是頭一回被人做娃子,他跟司機和村長一樣拉拉子蹲了下來:“師傅是本地人吧?”
“不然還是外地人啊?”司機笑道。
顧沉舟說:“我看師傅是從清泉村出去的。”
“呦,娃子眼睛利!”司機有點驚奇,“他是我本家叔公。”這句話他用方言說了一遍,又用普通話說了一遍。
老村長只聽得懂方言,側頭對顧沉舟笑笑。
顧沉舟說:“我看老村長也是這里的人,是上面直接任命的吧?”
“不這樣不行,你說這麼偏僻的地方,有哪個兒來?”司機頓了頓,“來了也管不了。統共就幾十戶人家,你看這里還保留著祠堂呢。”
“還在用?”顧沉舟順著司機指的方向看了看:就在田壟的斜前方,毗鄰著村長的屋子,是一間很老的建筑,四角有圓柱支立,房頂上的黑圓弧瓦片一片挨著一片。
“可比法律更管用。”司機說了一聲又覺得有點不對,連忙補充說,“不過這里的祠堂規矩早就跟法律差不多了,現在都是法治社會了嘛!”
顧沉舟的關注點并不在這里:“那祠堂就建在斜坡下面,如果下雨會不會有泥沙下來到屋頂?”
“怎麼不會?經常到,有些時候小孩子不小心靠近一點還可能被滾下來的石頭到。”司機說。
“村長有沒有跟縣里提過?”顧沉舟皺眉,“這應該算高危范圍了。”
“縣里說沒錢我們也沒辦法不是?”幾句話下來,司機的話腔就開了,“其實也不怪縣里,清泉村和青鄉縣都窮,嗨,路不好走,偏僻,窮山惡水的……你們這次來考察什麼?是不是開發什麼旅游項目來的?”他有點期盼地看著顧沉舟。
顧沉舟搖搖頭:“不是旅游項目,是來勘測土地和水源的,”他看見司機失的面孔,又補充說,“不管是開發還是勘測,山坡的問題都是要解決的。”
“這也好,這也好!”司機又高興起來了。
談到了這里告一段落,顧沉舟站起,繞著村子走了一段路,又來到先前那輛停在棗子樹前,車幾乎被泥覆蓋了的白保時捷前。他用厚靴底刮了刮車牌上的泥土。
京A00875。
顧沉舟目微閃。
“時間到了,大家準備準備,開始上山!”
負責人突然的聲打破村子的寧靜。
顧沉舟收回目,跟從其他角落出來的人一樣,走回村子中間,在司機的帶領下朝山上走去。
淮南一帶的森林大概都是差不多面貌的。
顧沉舟背著一個大背包,本來是走在隊伍末端的,但隨著一個個半米一米高的土臺和傾斜角有四十五度的稀爛黃土山路,他漸漸走到了帶頭的司機旁邊。
司機拿著子在前頭探路,一邊還介紹著周圍的地形:“從這邊向北,是絕路,走不通,朝前可以通到一條小溪,溪水是從山頂下流下來的,山頂上的泉眼就做清泉,底下的小溪流做清泉溪……從這邊往上走,就是上山的路,我們現在走了一半,不過如果你們要上山頂,接下去的路還會更難走一點……”
“更難走一點?”這話決不是一個人在重復,失的浪幾乎要把帶路的司機淹沒了。
司機聲音低了八度:“是不太好走,不然就這山水,怎麼也能做個旅游項目不是?”
“這種旅游,倒錢給我我都不要。”有快的考團員這麼說了一句。
司機倒沒生氣,就是嘆了一聲,繼續向前。
眾人相互幫扶著又上了一段距離,來到山腰上的一平臺。被樹木遮擋的涼風一下子吹去爬山的燥熱,開闊的視野和仿佛就在眼前游的白云讓最疲憊的考團員也出笑臉。
“大家休息一下。”董工適時出聲。
眾人吁出一口氣,幾個走到平臺邊沿張的人突然咦了一聲,指著山底下的一間茅屋說:“這里還有人住?”
旁邊的人說:“怎麼可能,這又不是演電視劇,村子就在山底下,還有人特地跑到山里頭搭屋子?”
帶路的司機是村子里的人,他聽見幾個人的談,不用走到崖邊看就笑道:“十幾年前是有人住,不過那里的住戶沒住幾年就自己吊死了。”
這話……
考察團的人面面相覷,上道的遞了顆煙給司機:“師傅說說?”
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司機想了想:“大概是二十年左右吧,那時候我還呆在這里。這里除了附近幾個小村子的,幾個月都見不到一個生面孔。所以那天晚上,底下的住戶——一個大肚子的人——來的時候,全村人都被驚了。”
“大肚子的人?”這個被形容詞修飾的名詞詞組勾住了周圍四分之三的注意力。
“有六七個月了,那天還下著雨,全都淋了,看上去忒可憐了……”顯然這個人給司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現在他還能把一些細節記清楚。“然后呢?”有人問。
“還有什麼然后?”司機說,“頂這個大肚子也走不到哪里去,又不肯和村子里的人住在一起,我們也沒辦法,只能給在那地方安了個屋子,時不時幫上一把,不過不見人,幾乎不到村子里去,大家慢慢地也就不大到那兒去了。”
“好了好了,”董工見針,打斷司機的故事,“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往上爬爬,就下山了!”
眾人紛紛站起來,跟著司機繼續上山,顧沉舟落在最后,繼續向下看了好一會,才在李有才的招呼聲中跟上隊伍。
山林里的天暗得早,又走了一段,帶路的司機看著天不行,立刻招呼眾人下山:“我們這里下雨天是不爬山的,很容易發生危險,你們也要注意一下,看天氣不好別管其他,馬上下山再說。”
半個下午的山路,一些基本況眾人心中已經有數。
李有才湊到顧沉舟旁嘀咕:“你說這座山哪里有考察的價值?就這個地質,”他用力跺了跺腳,“怎麼可能用機械工?在山下村子搞點小工程解決灌溉用水什麼的還靠譜點。”
顧沉舟有點心不在焉,山下的車還是山上司機里的故事串聯起來,就是一段賀家小心收起來的私。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知道這一段,他特地把這個地方圈出來跑過來不是因為賀海樓……但到了這里,他卻找到了賀海樓的一段過去。
是巧合嗎?
——或者在他夢境里關于青鄉縣的這一段事,就是由賀海樓起的頭?
從半山腰回到山腳,山巒剛剛好掩去天邊的最后一縷斜暉。
眾人吃過晚飯不久,天上就下起了小雨,這下幾個在外頭散步的考團員也不得不回到屋子里呆坐了,鄉下地方,沒網沒電視,李有才隨帶著的撲克牌到了極大的歡迎,大家圍坐在一起打牌聊天,一時間也不算無聊。
顧沉舟沒有湊上去,他坐在角落,看完了昨天那本經濟類書籍的最后一頁,就收進自己的背包里,又出把傘,站起來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有人問他去做什麼,他隨便應付了兩聲,就撐開雨傘,走進深黑的雨霧之中。
被雨水滋潤了的黃土地泥濘又黏稠,除了兩側零散分布的小樓中出的一點燈能將房子照出一個模糊的廓之外,前方的道路連同整個村子,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顧沉舟打著手電向前走去。上午來到這里時,他已經看過周圍了,賀海樓母親的那棟小屋離村子并不遠,只要經過一段小路。那段小路并不好走,還有一條分叉是上山的路……
顧沉舟忽地停下腳步,手腕抬高,將照向地面的手電筒朝前照去。
黑暗中的人影笑出聲來:“真是有緣啊顧。”
顧沉舟也笑了,就是簡單地勾一勾角,他說:“昨晚上看到賀的車,我就在想什麼時候能見到賀。”
“顧見到我覺得意外嗎?”賀海樓問,沒等顧沉舟回答,又冷冷地說,“我倒是非常意外——居然會在這里見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