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沉舟和賀海樓齊齊愣住的時候，又一次明顯的震從包廂的方方面面傳來：抖的窗簾，打的餐，起伏不停的地板……

顧沉舟因為半個子在賀海樓上，一時沒有站穩，跟著地板的震趔趄了一下。這一下子，他立刻回過神來，手一撐，撐起自己的的同時，也將還被按在桌子上的賀海樓拉起來。

“我們先出去。”顧沉舟簡短地說完這句話后，就直直往包廂門的方向走去。

這間酒店作為政府的指定招待貴賓酒店，隔音效果尤其地好，不止房間的窗戶、墻壁統統用上隔音材料，連同包廂的門，也是全實木的，細節功夫不可謂不到位。

嚴合的木門驟然被拉開，像是收音機的播放鍵被人倏忽按下，橘的線與外界的聲音乍然迸濺，吵吵嚷嚷搖搖曳曳，一腦兒地涌。

賀海樓落后了顧沉舟一步。

由暗到明的轉換讓他微微瞇了眼，站滿在走廊里，幾乎要到他們包廂門口的人群擁堵疊塞，偏偏又前進地飛快，一忽兒就從四個樓梯向下疏散開了。

“快走。”顧沉舟招呼賀海樓一聲，跟著人群快步往下走。下樓梯的過程中，地震不止沒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天花板上的吸頂燈還好，走廊中用作裝飾的各吊燈和畫框都劇烈晃起來，相互撞間，還有畫框和吊燈離墻壁，朝人群飛下來！

人的尖開始響起來。

最開頭只是極短促的半個音節，似乎后面的一大半被一只無形地手給掐掉了。

但這一聲之后，仿佛得的瓶塞終于沸騰的頂開了，各種各樣的尖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人群似乎在一瞬間陷了恐慌，之前還中有序的隊伍開始出現爭搶與推搡，孩子的哭聲跟著響起來，男人的咒罵也加了進來……

從四樓下到二樓用了平常一半的時間，從二樓來到一樓卻花了平常一倍的時間，顧沉舟跟著人群走過一樓回廊的時候，他面前幾步的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孩被得跌倒在地，當場大哭起來。

周圍塞滿了人，就是想彎腰也彎不下去。匆忙間，顧沉舟雙臂用力，生生開周圍的人，一手抓住小孩的胳膊，把小孩從地上拉起來，但還沒站穩，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同時一大力纏上手臂，將他猛地拉向一旁！

“砰！”

劇烈的震中，畫框離墻壁斜斜飛過來，砸到顧沉舟的手臂上。顧沉舟看了一眼及時把自己拉開的賀海樓，什麼都沒來得及說，跟著人群快步走完最后一段路，來到寬敞的街面上。

可是地震這才剛剛開始。

晚上七八點的時間，一整條主干道上居然沒有人再開車，轎車和托車零零散散地停在路邊，行人抱著肩膀在距離兩側建筑最遠的位置。

顧沉舟一走出飯店，他手里的小孩就被家人千恩萬謝地接過去了，他跟賀海樓幾步遠離了不斷震的大樓，還沒有走到最中央，就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來——劇烈的地震中，大塊大塊的水泥與瓷磚從建筑上剝落，一捧又一捧灰黃的塵土從天空中灑落，深藍的天空被灰塵與燈一照，似乎整個都變了……

又是一陣讓人立足不穩的震，道路中央突然迸出無數的裂痕，這些裂痕在震中飛快地向四周蔓延著，沙石下的聲音前一刻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一刻，站在路中央的行人就看見一塊又一塊拳頭大小的泊油路往下塌……

正好就站在出現裂痕的旁邊，賀海樓聽到聲音的時候還低頭一看，結果頭沒有低下去，就覺腳下一，整個人都踩空了往下落。

千鈞一發的時候，站在賀海樓旁邊的顧沉舟用力拽了對方一把，把對方從道路凹陷的地方踹回了路面。

兩個人誰都沒有空多說什麼，掉頭就往裂痕還沒有波及的地方跑，一邊還躲著從兩側建筑上飛下來的磚石鋼筋，等到震終于間歇地停止了，他們驚魂未定地回頭一看，就看見剛剛兩人站著的位置已經變了一個大坑，一兩輛本來還停在那里的轎車從現在這個位置已經看不見了，躲在車里的人……

“轟隆——”

“轟隆——轟隆——”

“打雷了？”站在顧沉舟旁邊的賀海樓肩膀不自然地了一下，一邊抬頭看天空一邊去問站在旁邊的顧沉舟。

顧沉舟沒有回答。

賀海樓也沒有再問。

他看見，他們都看見，隔著數棟高高的大樓，遠突然揚起漫天的塵埃，都形了一道灰白的蘑菇云。

“房子塌了。”顧沉舟低低出聲，并不是回答賀海樓的問題，是自己同自己說話。

震又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一塊離了建筑的廣告牌飛到路中間，結結實實地打在一個人的腦袋上，那個人就站在顧沉舟左手邊的兩三步外，對方被擊中的時候，顧沉舟還倒退了幾步，賀海樓也將顧沉舟用力拉到了懷里，死死抓著對方的肩膀，連連后退。

包著鐵皮的廣告牌重重砸到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被砸到的人一聲不吭地跟著仰面倒在地上，幾個呼吸之后，從他的后腦勺洇開，在黑的路面上，呈現出一種深深的褐。

有人開始哭了。

一個，兩個，一整條街道，孩子的哭聲，人的哭聲，在持續的地震和不斷砸下來的鋼筋水泥下，在此起彼伏的巨響中，微弱又斷續。

顧沉舟環視了周圍一眼。

蹲著的、站著的、哭喊地、不間斷從建筑里跑出來的，被建筑上飛下來的東西砸到的……他的目緩緩收回來，看見賀海樓按著自己肩膀的手。

那只修長有力的手背此刻正青筋畢，不住抖。

顧沉舟的目再順勢往下，又看見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也不住抖著。

余震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在凌晨01:13分的時候，終于停止下來。

這個時候，縣政府組織起來的一小部分政府救援隊，和大多數的民間救援已經逐步展開了。

地震中的恐懼，在震停止后，就不再拽住人心了，但是一整條街上，四垮塌的房屋，被埋在房屋里的人，就年男人自組的救援團一一搬出來的尸，在尸旁邊放聲大哭的家屬……每見一個景，就多添一重霾。

政府的救援團組織起來的第一步，就是聯合醫院，直撲青鄉縣第一中學進行救援：這里的小學晚上還不上晚自習，地震是7點之后才發生的，這時候孩子們都回家了；但是到了中學，學生們就開始晚自習了，7點半的時候，正好是第一節晚自習的時間，并且第一中學建校早，有幾棟教學樓還是建校前就存在的，危險又非常高，人數又多，必然是第一時間的救援選擇。

顧沉舟沒有跟著政府組織起來的救援隊行，在政府領導班子會和的時候，他就直接跟縣長及縣委書記申請組織民間救援隊進行救援——按道理他應該先跟招商局局長請示，但大災難面前，誰都沒有心思抓這個病，縣書記和縣長也是記得冒火，正一個勁的催促工程人員趕恢復對外通訊聯系，一聽顧沉舟上來說話，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當場開了個調集資的批條，并把自己手邊的擴音喇叭同時塞了過去：“你是——哦，小顧同志，”站在旁邊的書小聲提醒縣委書記，縣委書記說，“那邊的事就麻煩你了，有什麼缺的東西，拿著批條，直接去資調集。”

清理埋著傷者的碎石鋼筋，聯系醫生急救重傷患者，只了輕傷的就由家人自行照顧。

探照燈、食、水、清理廢墟鏟子等工、還有各種醫療設備，一樣一樣必須東西，和組織起來的救援隊一起，分街道逐步發放下去。

上有一層政府干部的皮，組織的工作并不難以進行，顧沉舟將事一條一條的梳理下去，這一片災最嚴重的老街道的救援進度，反而最快。

兩三個小時后，周圍的一些自行組織起來的救援隊也并了這個大型的隊伍，分出一部分人來這里申領各種資，另一部分人繼續挖掘，一段時間后，挖掘和領資的兩批人馬又換過來，進行不間斷的挖掘工作。

凌晨三點的天空暗的最厲害。

救援最開頭的雜呼喝聲已經很聽見了，除了偶然從角落里響起的啜泣聲外，只有搬運石塊的“一、二”口號及加油聲有節奏地響起。

顧沉舟放下一直舉著的話筒，歇了一口氣。剛剛說話的時候沒有發現，現在一停下來，他只覺得自己從口腔到嚨，一片火燒火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