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在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從手肘傳來——在賀海樓按住自己脖子的那一刻,顧沉舟立刻抬起手臂,用手掌撐了一下腦袋,揚起的手肘則來不及收回,重重砸到鏡子上!
鏡子裂的聲音并不特別響亮,但在眼角的余里,裂紋攀爬的速度卻異常的快,似乎只是一個晃神,視線里就只剩下一面破碎的割裂空間的鏡子了。
肘部的撞擊讓顧沉舟左手臂出現了暫時的麻痹,他沒有理會,抬起另一只手朝賀海樓卡著自己脖子的手臂一按,對方就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掌心。
顧沉舟退后一步,稍微轉一下有點筋的脖子,又把目移到賀海樓臉上。
剛剛還扭曲面孔的人已經重新安靜下來,站在裂的鏡子面前,目直直的,一轉也不轉。
顧沉舟就站在一旁注視賀海樓。
自從過年前在疏云灣那邊跟著跳了一次海,顧沉舟回去后就時間了解了一下賀海樓的病癥:保健局那邊當然是打聽不出來的,但親眼看見賀海樓發病的顧沉舟結合對方表現出來的癥狀,不用太多的專業知識就能判斷出一個大概:賀海樓的病癥最明顯的一個特點就是幻覺。
會引起幻覺這一癥狀的,除了因為嗜酒和鉛中毒之外,就是反應神障礙和神分裂癥。
但前者只是到強烈神刺激之后才暫時發作的,只要及時治療,不再刺激,很容易治。只有后者,因為神經生學或者傳學等等理心理因素,治療難度大,而且很可能終無法痊愈。
賀海樓平常的敏多疑,發病時候的幻覺,還有幻覺之中伴隨而來的抑郁,就是典型的偏執型神分裂癥。
這種癥狀在發生幻覺的時候,可能讓患者有一定的攻擊,因為旁人不知道對方到底看見了什麼;但隨之而來的抑郁又會讓患者在傷害別人和傷害自己中選擇后者,就好比上一次在山崖上,賀海樓是自己跳下去,而不是拉著顧沉舟一起跳下去。
水龍頭并沒有關上,溫熱的水流還在嘩嘩地注水池中。
在流與流出的間隔之中,淺淺的漩渦中,紅的水滴不斷地注,在染紅明的水流的過程中,將白的水池壁也涂抹上另一種。
顧沉舟終于走上前。
他再一次握住賀海樓的手,把對方死死扣住的拳頭掰開來。
掌心中,被鋼筆筆尖刺出的傷口模糊,同樣鮮淋淋的,還有賀海樓的中指和無名指。
顧沉舟將賀海樓的手拉到水下面。
水流從龍頭傾瀉而下,在微凹的掌心停頓一瞬,又從四方紛紛墜落。
淡紅的水濺滿了半圓形的池壁,顧沉舟很快就關上水龍頭,用巾將賀海樓手掌傷口周圍的和水吸干,同時將掉到地上的紗布和藥水撿起來,給對方消毒和包扎。
不論是手掌被牽起還是被包扎,或者其他的什麼,賀海樓都沒有轉過自己看向鏡子的眼睛。
鏡子上蛛網般的裂紋不止將鏡子分了無數碎片,也將鏡子映出的世界,分了無數碎片。
一個又一個。
一個又一個。
賀海樓直直地注視著鏡面。
鏡面中的他,鏡面中的人。
無數的他,無數的人,將周圍的空間占得滿滿當當,連呼吸的空隙,都要沒有了。
顧沉舟的作并不慢,從走進浴室到包扎完畢,前后也就十分鐘的時間。
賀海樓除了開頭的那一下之外,再也沒有做出什麼過度的反應,始終只是沉默而郁地看著面前,安靜得似乎連本沒有注意到顧沉舟就在他旁。
顧沉舟像進來時候一樣,將人牽出浴室,再把人帶到房間的辦公椅上,讓賀海樓坐下去。
一個指示一個作,賀海樓乖巧得就像一個會的人偶。
顧沉舟跟著坐到床鋪邊沿,他看著賀海樓,左手的手指在手機上的鍵盤中移,就像過年時候一樣,他應該打電話通知賀南山,賀南山會決定怎麼做。
只不過這一次的電話需要他自己來打。
顧沉舟沉默了一會,突然記起來自己并不知道賀南山的號碼。
但這本不是問題。
他手一探,就從坐在自己面前的賀海樓口袋中拿出了對方的手機。
這個作似乎引起了賀海樓的注意,本來定定看著墻壁的人眼珠慢慢轉了一下,轉到顧沉舟臉上。
“賀海樓?”顧沉舟問了一聲。
但坐在他面前的人并沒有回答他。
顧沉舟沉默了幾分鐘,用手指開屏幕上的鍵盤鎖,調到通訊錄的位置,麻麻的電話號碼出現在眼前,從上到下全是數字,沒有人名,也沒有其他任何備注。
顧沉舟著屏幕上的滾條,一直到最后的位置,才從不斷的數字中看見兩個名字。
一個名字是賀南山,一個名字是顧沉舟。
他的手指停在賀南山的那條號碼上,目卻落在自己的名字上。
他的手指跟著輕輕一劃,電話被撥打的符號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兩三秒種之后,手機的來電提示音響起來,顧沉舟拿起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機,按掉了來自賀海樓的電話。
兩只手機被先后放到桌子上。
“你看見了什麼?”顧沉舟抬起頭看向賀海樓。
“跟我說一說,”他問,“怎麼樣?”
最后一余暉,收攏在世界的盡頭。
恢復清醒的過程,就像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走了許久,久到都陷忘記了時間和空間的渾噩,才終于在視線的極致發現一點芒。
這樣覺并不陌生,好像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重復走上一次。
一次,兩次,三次。
會再走幾次,會在未來的哪一次,他再也走不出去?
賀海樓收攏一下手掌,手掌傳來的疼痛和繃讓他的注意力暫時轉移了。
白的紗布纏繞在手掌上,跟坐在旁邊椅子上看書的影一樣鮮明。
“……顧沉舟?”賀海樓試了試自己的聲音。
“嗯。”坐在椅子上的人應了一,向賀海樓方向轉的同時,也放下了手中的大開本書本。
那本大開本是本雜志,還是他沒事時候買的時尚雜志,可真見顧沉舟看這種書。
賀海樓的思維還有些緩慢,他慢了半拍才說:“現在幾點了?”
“半夜三點。”顧沉舟說。
“你還不睡?”賀海樓又說,幾個月相下來,顧沉舟的作息非常規律,大多數在十一點之前就已經上床休息了。
“看著你,等明天你沒恢復過來我就打電話找賀書記了。”顧沉舟簡單說。
賀海樓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你都在一開始就把我的手機出來了,怎麼不直接打?”
“要聽真話?”顧沉舟問。
“真話不好聽?”賀海樓反問。
“真話一般不好聽。”顧沉舟淡淡說。
賀海樓嗤笑一聲:“那就算了,我剛剛清醒,還是別上趕著找刺激了。”他又拍拍自己側的床鋪說,“上來一起躺躺?明天你還要上班吧?”
“沒有意外的話。”顧沉舟隨口回答了賀海樓,隨即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床邊,和賀海樓一起并排躺下去。
兩個人靜靜躺著,誰都沒有說話。片刻后,賀海樓抬手把臥室里的燈按滅,短暫的黑暗之后,月過窗戶,在床側灑下一片霜白。
“你可真有耐心。”賀海樓說。
“嗯?”
“說了那麼一長串的話,我還能復述呢,要不要復述給你聽?——‘我六歲的時候,繼母進門,那時候在他們結婚的那一天扛了一個保險箱回來,當著他們的面把我媽媽的東西鎖進去,差點被顧部長一腳踹了一個跟頭……’”賀海樓照本宣科地念著。
顧沉舟斜了賀海樓一眼,說:“‘那壇子里才不是什麼人的骨頭,我隨便吹的你那時候信了吧哈哈,那是一只野猴子的,我小時候也沒有什麼玩伴,就滿山瘋跑地和猴子玩,還特意給其中一個玩得最好的猴子做了記號,結果一個冬天過去了,那只猴子也死了……’”
“你還真信神病發病時候說的話?”賀海樓平躺著特別淡定地說,“我騙你的啊。”
“我也編出來騙你的。”顧沉舟平靜地回答。
“……”賀海樓。
“……”顧沉舟。
“等等,你不會這麼稚吧?”賀海樓說,“那些事一聽就是真的啊,還能和我調查的資料對上呢!”
“真稚的是誰?”顧沉舟反問,“把你那個壇子里的骨頭拿出來放骨科那邊對比一下,不就知道是猴子還是其他的了?”
賀海樓承認了:“好吧,稚的是我。”
兩個人又靜默了一下。
賀海樓再次開口:“說起來,兩個大男人躺在床上,不睡覺也不做+,就蓋著棉被純聊天當知心哥哥什麼的,好傻啊……”
是傻的。顧沉舟發現自己居然認可了賀海樓的觀點。
賀海樓沒聽到顧沉舟的回答,他側頭看了看對方臉上的表,很快從那一點微妙的表中窺探出顧沉舟的想法。
賀海樓低低地笑起來。他想了一會,覺得好像沒什麼需要顧沉舟說的,于是微一用力,側抱住旁人的腰部,湊到對方上啾了一口。
顧沉舟側頭看了看賀海樓。
賀海樓又啾了啾對方,然后在顧沉舟的上輕輕咬了一口。
“小舟。”賀海樓的臉頰著顧沉舟的臉頰,著對方的,溫熱的氣流從他自己口腔中灑出,到對方的時候又反濺回來,一路撓到他的心底。
他再次開口,仿佛漫不經心地:
“我們干脆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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