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海樓最近的狀態并不太好。

他的行、吃飯、休息,都按時按量自行完的,仿佛和平常人都沒有什麼差別，但是事實上，除了上述的人本能行之外,賀海樓整天整天地坐在一個位置上，一句話也不說,哪怕是顧沉舟長時間地坐在他旁和他說話，也沒能得到一句半句的回應,就像是主人的靈魂已經完全沉浸自己的世界,留下來的只是一個還算活著的軀殼。

自從顧沉舟調任到云直市、去拜訪賀南山的那一天起,賀海樓的所有病例都對他公開了。他也問過賀海樓的主治醫生,得到的答案僅僅是這是必經的過程。至于什麼時候能好，能不能完全治,對方統統用模擬兩可的回答應付過去，只在最后反復地對顧沉舟說，這種神類的疾病最需要家人和朋友耐心的長時間的陪伴，你每一次過來，病人的狀況都有所好轉。

顧沉舟真心沒有看見賀海樓哪里好轉了，一連好幾天，他每次來這里，只看見賀海樓安靜地長久地坐著，既不說話，也不回答人的問題……其實這也早有預料。他之所以寧可頂著家里的力調來云直，就是因為賀海樓的狀態已經到了非常不穩定，必須接系統的長期治療的階段了。

病房里既然沒有電子設備，顧沉舟每次過來的時候也并不攜帶電腦，只偶爾會捎上一本書或者幾份文件，和賀海樓說話說累了就看兩頁，看了一會之后再開口和對方聊天。到了時間比較充裕的周末，他就從早上九十點的時間過來，帶著賀海樓走出病房去草地上散步，爬一個上午的山，中午吃完飯休息好后，又在半下午的時候走到湖邊，牽著賀海樓的手，手把手地給他弄魚竿魚線，然后兩個人一坐就到夜幕低垂，釣上來的魚全了之后兩天菜單的一部分容。

這種相對空閑的時候，連賀海樓洗臉洗手的衛生問題，也從護工上轉移到顧沉舟上。他牽著賀海樓從外邊回來，去洗手間洗手的時候，擄對方袖子的手指沾到了一點跡。

是從賀海樓手臂上還沒有收口的傷口沾到的。

沒有了袖的遮蓋，顧沉舟清楚地看見，對方的手臂和半個月前的手背一樣布滿各種各樣的傷口：燙傷、割傷、甚至是完全只由指甲抓摳出來、卻特別深的口。這些傷口顯然是最近才出現的，它們破皮的部位還沒有結痂、中間滲、較深的傷口周圍還有浮腫，再對比賀海樓已經愈合完好手背，顧沉舟輕易地理解了對方主治醫生的那句“你每一次過來，病人狀況都有所好轉。”

他的目沒有在賀海樓手臂上停留太久，只牽著賀海樓的雙手到泊泊的水流底下，仔仔細細地幫對方洗干凈手掌手背，還有指甲里的污跡。隨后再帶著對方坐回椅子上，從柜子里翻出消毒藥水，用棉簽沾了藥水，一點點涂抹賀海樓手臂上的傷口。

太在又一個早晨如約升起，灑落大地的如同金子一樣璀璨。

顧沉舟拿著一本書走進病房的時候，就看見躺在床上看窗外的人轉過視線，表迷地對他說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句話：“半個月了，你怎麼還沒走？”

本來要往自己固定位置走去的顧沉舟腳步一頓，跟著一轉，直接走到房間的床頭邊，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對賀海樓晃了晃：“九點了，起床吃早餐。”

賀海樓立刻就嘖了一聲，從被子里出一只手示意顧沉舟把自己拉起來。

顧沉舟挑挑眉，抓著賀海樓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人從床上扯了起來。

賀海樓從床上坐起來的同時掀開被子，自己從床上下來，踢著拖鞋走到柜前，下上的病號服，隨便挑了一套換上，就跟顧沉舟往療養院的食堂走去。過程中，賀海樓順問了一句：“早上吃了沒有？”

“等你一起呢。”顧沉舟也簡單回答。一句話過，站在他旁，手在兜里的男人臉上立刻就出了笑容，并趁著周圍沒有一個人在的當口，飛快地側啾了顧沉舟的臉頰一下。

這個作并不小，顧沉舟看見了卻沒有躲開，只是淡淡了賀海樓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跟著賀海樓一起去吃了早餐，又一起散步回到病房。

“上有沒有帶煙？煙癮有點犯了。”走回病房的時候，賀海樓神略微郁悶地問顧沉舟，“你來這里居然也不帶臺電腦，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山看水，我都悶得要長蘑菇了。”

“醫生說你不能煙吧？”顧沉舟上這麼說，作卻并不遲疑，很干脆地從自己口袋里把煙和打火機都掏出來丟給對方。

賀海樓一抬手接住了東西，接著就嗤笑道：“得了，醫生還讓我最好生活在無菌室里呢。”他一邊說一邊嫻地點了煙叼在里，又去打開柜子拿消毒藥水，跟著拉起了自己的袖――滲的傷口依舊醒目地烙在小麥的手臂上，剛剛賀海樓換服的時候，顧沉舟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是昨天晚上新增加的傷口――每一天都是這樣，不管之前顧沉舟花了多工夫把可能傷害到賀海樓的東西收拾走，一個晚上過去了，第二天早上，顧沉舟又能看見新的傷口出現在對方的上。就算花花綠綠的藥水早已經涂滿了對方的手臂。

“你剛剛不是問我怎麼還沒走嗎？”顧沉舟突然開口。

賀海樓作停了一下：“嗯？我是有問這個，說起來你這都請了半個月的假吧？剛剛才升遷能請這麼久？……”

“我調來這里了。”顧沉舟簡單說。

“唔，原來――等等，”賀海樓呆了一下，“你調來――？”

“沒錯，不是請假，我半個月前調來這里了。”顧沉舟輕描淡寫地重復了一遍，走上前從賀海樓手指間出煙頭，“我倒是有點好奇，你房間里的東西我檢查了好幾次，你到底是用什麼再弄出傷口的？”

賀海樓顯然還沉浸在“顧沉舟調任到這里”的震驚中，他盯著顧沉舟看的神很有點微妙，回答問題的口吻則漫不經心多了：“你這哪里防得住……最簡單的不就是指甲和牙齒嗎？”一句話說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顧沉舟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又說，“也不是其他什麼，我就是想找點自己還存在的覺，每一次到了晚上的時候，我都覺得周圍有點荒誕和不真實。”

“是嗎？”顧沉舟反問了一句，跟著拉起賀海樓的手，將手中的煙頭直接碾上對方的手背，這樣碾了一圈將煙頭熄滅后，他問，“疼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作真的完全出乎賀海樓的意料！賀海樓足足愣了一分鐘的時間，才看看自己的手背又看看顧沉舟，謹慎地說：“還好，也不是太疼。”

顧沉舟將熄滅的煙頭丟在床頭柜上，又去拿放在上面的煙盒和打火機拿起來，再點燃了一煙，然后將這煙的煙頭對準自己抬起來的手背下去，就像剛剛對待賀海樓那樣，直接碾了一圈將煙頭徹底熄滅。

這一次賀海樓的反應比上一次快上好多倍：幾乎就在顧沉舟將燃著的煙頭按到自己手背上的時候，賀海樓一下子跳起來，一步沖到顧沉舟旁，一只手拉著對方抬起的左手遠離煙頭，另一只手飛快地奪走夾在對方指間的香煙丟下，又連連對著沾到煙灰的手背吹氣。但這個時候，顧沉舟的手背已經被燙破了皮，煙灰一被吹走，就看見皮下沾著點的出來。

賀海樓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顧沉舟又問了一句：“疼嗎？”

賀海樓的哆嗦了兩下，接著，這種抖從臉頰傳遞到他的手指上，他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卻干地像是直接用機合的：“……疼。”他疼得像是心臟都被狠狠地剜走了一塊。

“嗯。”顧沉舟波瀾不驚地應了一聲，幾分鐘后，慢慢地加了一句，“賀海樓，我也會疼。”

最燦爛的在這一刻從窗戶照室。

賀海樓抓著顧沉舟的手。他的腦袋慢慢低下去，接著是背脊，再接著是雙，他抓著顧沉舟的手，到對方的傷口，整個人都跪坐在對方面前，再然后，冰涼的輕輕到顧沉舟的手背上。

“……疼，小舟，我好疼。”

賀海樓沉悶的、繃而滯的聲音在房間響起來。

他的面孔完全埋在顧沉舟的手背上。

“不要走了，好不好？小舟，我你……”

他這樣痛苦地懇求著，放棄所有的偽裝，聽從自己心靈最深的哀告和追逐。

“……不要走，小舟，不要走，我什麼都可以做，我一輩子只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