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谷看他那雙滿是老繭的雙手與渾補丁的服,確實像一個被生活蹉跎的人。
他不想鬧出什麼事兒,便說:“下次若讓我再發現你拿婦孺做擋箭牌,你這雙手就甭想要了。”
壯漢跪地謝恩:“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恩戴德連滾帶爬的走了。
商玉洲站在人群里有一恍惚。
不知是今晚的燈火太過明,還是元宵的氣氛太過宜人。
他竟然發現了冉清谷上多了一煙火氣。
自從他從大雪里救起冉清谷,已經六年了。
六年里,他印象中,冉清谷一直穿著素白的衫。
跟雪花一樣白。
白的不真實,白的令人心疼。
他總是清清淡淡的,好像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值得他留,他活著,就是一行尸走。
他的笑,不是真的想笑,他的怒,也不是真的怒。
這六年,他殺過很多人。
大多數手段殘忍到,讓他這個出皇室經歷過波云詭譎爭斗修羅場的人而生畏。
可冉清谷從始至終表淡淡的。
他滿手滿鮮時,面無表。
他手起刀落活剜掉人眼珠時,無于衷。
他為了嫂子報仇,為了父兄殺掉構陷他們的人時,他亦無憂無喜……
就好像,他只是機械的做這些事。
他活著也都是為了做這些事。
做完這些事,他應該是心愿得遂的開心、手刃仇人的痛快……
可是冉清谷沒有,他從頭至尾沒有一點兒波瀾。
他像個冷修羅,沒有一點兒人的。
他不為自己留后路,也不給別人留后路。
可現在,一個沐浴雨腥風腳踏尸海煉獄的人,竟然對著一個害他推他,只為自己活命的人心。
這還是那個冉清谷嗎?
現在的他,似乎真的不一樣了。
如果放到以前,此人絕對會被砍掉一雙手。
可現在,他卻放那人走。
那雪白的衫被各種花的襦披帛取代,曾經無的修羅也會因商容與而出很多本就不屬于他的表。
或驚或惱,或或愧,或憂或喜……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變得太多。
盡管那些表很生疏,僵得像假的,有時也很稽,可它們就那樣出現在冉清谷的臉上。
溫和的,微笑的,驚詫的,開心的,的……
很是與眾不同。
“三皇子?”冉清谷瞥到人群里長玉立的商玉洲。
商玉洲在飛踢火球時,面掉了。
此刻的他,正立在人群中,看著冉清谷的方向。
被認出來,商玉州只得走了上去,問:“你……們沒事吧?”
他本想問“你”,他發現他沒有立場問,便直接改了你們。
商容與針鋒相對:“三皇子放心,我的世子妃我會保護好的。”
今天出門真的沒好好看日子,兩個覬覦他世子妃的人都出現了。
白毓姿款款,佯裝詫異:“三皇子?”
每次三皇子來看表哥時,都在府邸,實際上見過數次三皇子。
但沒忘記自己的份,是世子妃的表哥,弱多病、四海為家的漂泊浪子!
所以這樣的人見到皇子,應當是十分驚訝的。
自認為演技還不錯。
商玉洲詫異看著白毓,搞不清這男裝扮演的份,便微微點頭以示禮節。
冉清谷怕商玉洲餡,連忙說:“表哥,快參見三皇子。”
白毓連忙拱手作揖:“草民冉清谷參見三皇子。”
商玉洲板著臉:“不必多禮。”
白毓發出邀請:“沒想到京都花燈會是如此繁榮,在下看三皇子孤一人,甚是無趣,可否與我們同行?”
商容與蹙眉。
這表哥還真不見外。
他是客,哪有客人邀人的道理?
還邀請了自己的敵?
呵呵,傻子!
他這幾日滿腹疑問,他實在搞不清世子妃到底喜歡這人什麼?
矮?窮?憨?
冉清谷見商容與神不太妙,連忙解釋:“北城與北夷接壤,難免會沾染到夷蠻風氣,因而民風十分開放,正所謂知己難尋,若是遇到知己人,便會邀請一同踏青辭秋……故而表哥也許對三皇子一見如故。”
商玉洲微笑:“本皇子對這位公子也是一見如故呢。”
商容與白了商玉洲一眼:“你怎麼見誰都一見如故?”
當初見他的世子妃也是很合眼緣。
這也許是商容與過得最郁悶的一個元宵了。
他的世子妃為舊人說話。
逛個街,就來兩敵。
這什麼事兒啊?
商玉洲不知道商容與吃了什麼炮竹,懶得跟他計較。
白毓沒想到商容與對三皇子這麼不客氣。
也從未想過有人敢對三皇子這樣不客氣。
曾記得,三皇子第一次來北城是作為巡令來巡查員政績考核。
當時北城萬人空巷,那太守大人與邊疆大吏各個對他馬首是瞻。
他是那樣的耀眼華貴,那樣高不可攀。
長玉立,風姿綽約。
白毓站在人群里,仰著,目送著……
再后來,在表哥的病床榻前看到了一夜行的三皇子。
以為是要來殺表哥的,嚇得拿起那柄木劍就砍了過去,就那麼一招,三皇子就將制服。
表哥告訴,三皇子是來看他的,他們是朋友,只不過不方便見面,只能用這種方式。
這才放心下來。
表哥與三皇子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表哥不好,一邊說一邊咳嗽,三皇子就站在一旁,端茶遞水,伺候湯藥。
三皇子臨走前,看到院子里的,微笑著:“劍法真爛,找個好師傅好好學學,下次來,最起碼能與我過幾招。”
將這句話深深的印在腦海里。
以后每日練習異常刻苦。
三皇子第二次來,是一年后,作商販打扮。
很可惜,依然沒過他一招。
第三次亦是如此。
為此很苦惱。
的師傅已經不是的對手,桃子與師承一脈,兩人對打卻早已將對方招式爛記于心,只不過見招拆招。
后來表哥給出的主意,要去找山外的土匪切磋較量,那些都是流匪,招式武功七花八門。
無論被打傷多次,都始終銘記著,與一人有約,要過他幾招。
最后一次,也就是與三皇子認識的第五年,能與三皇子過十幾招了,人生從沒有一瞬間那般開心,也沒有一瞬間那樣失落。
開心是,終于做到了。
失落是,還有下一個五年之約嗎?
很快,圣旨來到告訴,沒有了。
被許給王世子,可連王世子的面都沒見過,怎麼能嫁給他?
更何況……
不喜歡高墻大院,喜歡海闊天空。
寧可做天上燕,也不做籠中雀……
所以想逃婚。
三皇子的侍從幫躲過所有人的眼線,逃了出去。
以為是三皇子要逃婚。很高興,因為想嫁的人,不想嫁給別人。
也很惆悵,因為三皇子是另一個高墻大院,另一個籠子,他將來會封王,會娶王妃,會要求府邸的妃妾知書達理……
喜歡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喜歡讓另一個喜歡無法安放,寧愿選擇做自我。
自由與,選了自由。
因為表哥告訴過,人要學會自己,才能學會別人。
喜歡三皇子,但不能因為這份喜歡放棄自我。
逃婚后,沒有去找三皇子,就趁著這段時間在外面游歷山川,看沒看過的風景,吃沒吃過的食。
后來才知道,表哥替他出嫁了。而且,三皇子本沒有幫過逃婚,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侍從一人所為,那人想讓表哥進京幫三皇子,但表哥份特殊,若貿然進京,被人抓住,不表哥,就連的九族都會被殺。
那侍從只能想出這種辦法。
現在看來,京都真是臥虎藏龍。
表哥與三皇子的境堪憂。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怕自己再說點什麼,會給表哥與三皇子惹事兒,便沉默不吭聲。
兩岸燃起了煙花,人群熱鬧起來,四人間的氣氛有點奇怪。
若是放到以前,到這種熱鬧的場面,白毓定要跟桃子大喊大跳,鬧得天翻地覆。可如今,不敢貪玩……
沉默。
還是沉默。
良久,冉清谷溫和詢問幾人:“聽說今晚鐘鳴寺的高僧開壇講法,算命卜卦,我們去看看,如何?”
商容與點點頭:“毓兒你喜歡就行。”
商玉洲附和:“聽說今晚他們只算一百卦,這會兒那里已經滿了人吧。”
白毓湊過來問:“靈驗嗎?”
商玉洲笑道:“真真假假,誰知道呢?”
白毓:“那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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