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番話字字句句含沙影,矛頭直指代善。
我心中大急,想撐起子,無奈上筋,疼痛難當,無力能彈分毫。
果然,底下寂靜無聲,皇太極冷言掃視,隔了一會兒,猛地厲聲喝道:“正紅旗的那些個貝勒們欺我太甚!輕視我的旨意……”
我險險當場暈過去,只覺得耳鳴目眩,渾發冷打。
而接下來一句更是直點其名:“昔日大貝勒出師北京,執意歸;後進兵察哈爾,仍堅稱返。我每勇向前,他必主張後退……”
嗡地聲,我腦子裡像是被路機轟鳴著強行碾過,剎那間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神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只聽得皇太極的聲音如雷霆萬丈,言辭犀利狠辣,毫不留的數落著代善的種種“罪行”。
“……大貝勒的阿哥們藉口放鷹,勒索百姓鵝鴨豬,這讓那些貧苦之人何以爲生……大貝勒明知我已將多羅福晉許之濟尓哈朗貝勒,卻仍是執意奪他人所好……我令其娶察哈爾囊囊福晉,大貝勒稱其無財帛,竟是不娶。尋常人娶妻皆是須給財帛當聘禮,豈有爲得財帛而娶妻的例子……莽古濟格格,自父汗在世時便有惡讒佞之行,大貝勒原本與並無來往,這次竟因對我心存怨念,而故意將其邀至家中設宴款待……德格類、嶽託、豪格三貝勒,偏聽莽古濟格格的離間之言,殺託古,這算什麼道理?託古何敢唆言額駙殺格格……古語有云,避強凌弱乃小人!我倘若不能公正審斷,則何以當得一國之君?我不是自圖富貴而令衆兄弟貧弱,乃是爲承繼先汗之業,興隆國祚,留芳後世!你們這羣人倘若再如此倡,我便繼續閉門而居,你們大可推英明之人爲汗,我必當安分守己,絕不至像大貝勒這般……”
我只聽了個模糊的大概,卻是越聽越心寒。
底下雀無聲,白茫茫的天地間只聽得見嘩嘩的雨聲。
皇太極抱我,轉過門檻。
嘎吱——砰!
幽冷沉重的關門聲將一干人等重新關閉在宮牆之外。
皇太極抱著我徑直將我送回東宮,我在他懷裡只是閉著眼睛無聲的流淚。渾渾噩噩間,覺他把我抱上牀,親自替我換下冰冷溼的裳,然後拉了錦被替我蓋上。
溫暖糙的手指上我的眼角,輕的替我拭去淚水,我閉著眼睛,眼睫輕抖,卻不敢睜眼看他。
“何苦……你這般作踐自己,無非是想讓我心痛。”
我的眼淚滾落得更多。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腳步聲輕微的響起,我的心倏地墜落,彷彿跌進一個無底深淵,摔裂千萬片。
第二天一大早,諸貝勒、大臣、八固山額真及六部承政便將此案審定完畢。而後諸貝勒、大臣等一齊聚集前跪乞:“大汗寬仁盛德,諸部鹹服,國泰民安。一國之君閉門不理政務,實在有誤國家大事。臣等恭請大汗出宮打理國家政務!”
幾十號人在前,大聲反覆喊著這句話,喊了約莫一個時辰,皇太極終於命人重新開啓,令衆人金鑾殿朝會議政。
我子像是被人淘空了般,的本無法下地,可轉念想到代善命懸一線,我若是在這最後關頭無法再爭取一線生機,只怕將來我會永遠憎恨自己無能。
掙扎著下牀梳洗,兩眼金星直冒,太上突突跳,像是有人一直拿錘子在敲我的腦殼,疼得我只有噝噝吸氣的份。
踉踉蹌蹌的走出門,後一大羣的宮太監咋咋呼呼的嚷著“主子”,驚天地。我嫌他們囉唣,板下臉強令他們不準跟出翔樓。這會子後宮大小主子都不在,全憑我一人說了算,這羣奴才個個漲紅了臉,卻不敢放膽拂逆了我。
我幾乎是一步一爬的挪出了翔樓,短短幾百米的距離,我卻是用盡了全的力氣耗去足足半個多時辰才蹭到了金鑾殿後。
傍著一棵松樹呼呼的著氣,天空灰濛濛的,似乎轉眼又要下雨,頭重腳輕的眩暈越來越重,我甚至覺得再往前踏出一步,保不準我就一頭栽倒不醒人事。
視線有點兒模糊,我強撐著預備往前挪,金鑾殿外熙熙攘攘的傳出細碎的人聲,似乎……我來晚了,已經下朝了。
眼前金星撞,我咬牙關,強迫自己不許暈倒。恍惚間有道模糊的人影在我跟前一晃,我下意識的出手去,卻撈個了空。
“你和代善究竟又是何關係?”有個暗啞的聲音低聲的問,
我先還傻傻的聽不明白,思維停頓。
“假如……”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這才辨認出來,眼前這個人居然是多爾袞。“換是我,你是否也會這般拼死求?”
我呆呆的靠在樹桿上,靜靜的想了會兒。如果換多爾袞,我還會這麼不依不饒的拼命維護嗎?
模糊的視線對上他的臉孔,那張酷似努爾哈赤臉孔,卻奇特的混合了與褚英神似眼眸,造主真是神奇,父子兄弟的傳基因居然能這般的相似……
我緩緩吸氣,張。
眼前一花,我的一個“不”字尚未口,多爾袞砉地轉,如流星趕月般大步走遠。
我愣住,有心想喊他回來詢問方纔廷議的結果,可著他僵單薄的背影,話到邊終是重重嚥下。
心跳突然紊起來,我摁住口,大口大口的氣,可是……漸漸的眼前出現了憧憧疊影,我悶哼一聲,倚著樹幹緩緩倒。
混沌中,間或的聽見有人在大聲叱責,有人在嚶嚶哭泣,有人在幽幽嘆息……
清醒過來時,未央正跪伏在牀沿上打盹。我渾痠,輕輕推了推,頓時警醒。
“主子醒了?”又驚又喜,瞪著一雙紅的眼睛傻傻的看著我,“老天保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兒個下午……”未央鼻子翕張,難過的流下淚來,“不過才數日未見主子,您竟然憔悴這樣……”
“是麼?”我輕輕自己的臉,茫然苦笑。
略略定了定神,我猛地回想起來,手拉住的手,著急的問:“大貝勒如今怎樣了?”
未央先是茫然,而後出恍然的神,但最後只是避開我的視線垂下了頭:“大貝勒的事,奴婢怎會知道呢?”
“別瞞我,我知你素來是個機靈的!”
未央稍稍一,尷尬的笑了:“再機靈也瞞不過主子的慧眼。”左右察看了下房,確定左近並無他人後,才小心的附耳竊語,“大貝勒的案子牽連甚大,最後外頭廷議結果爲,停‘大貝勒’名號,削‘和碩貝勒’之職,奪十牛錄人口,罰十匹雕花鞍轡寶馬、盔甲十副,白銀萬兩,另外罰九匹馬賞以九貝勒……大貝勒之三阿哥薩哈廉貝勒奪兩牛錄人口;嶽託貝勒罰銀一千兩;德格類貝勒與豪格貝勒各罰銀五百兩;褫奪三額駙瑣諾木杜棱職位,三格格削去格格封號,降爲庶人,勒令足,不得與任何人來往……”
未央每說一句,我口便像是被針狠狠猛扎一下。
好一個秀外慧中的伶俐丫頭,居然能把這些事打聽得滴水不。都說後宮不得干政,可瞧這一小小丫頭已是如此了得,更何況是哲哲與布木布泰等人?
不過……好在沒有下最後的圈或格殺令!
我長長的鬆了口氣,未央扶我起,在我背後塞了只的靠枕讓我歪著,轉神平靜的去替我倒水。
我心中一,著忙碌的背影忽有所悟:“未央,麻煩你替我回稟大汗,謝他手下留!”
未央手裡捧著的茶盞咯地一聲輕響,茶水潑出許濺到手背上,燙得猛一手,茶盞咣噹聲摔在地上。
“奴婢該死!主子恕罪!”面無的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你何罪之有?”我悽然冷笑“你原就是大汗的奴才,他讓你做什麼你照著做就是了……”頓了頓,見仍是跪地不起,顯然是真的嚇壞了,我心有不忍,於是起來,“大汗爲何不親自來說?”
“奴……奴婢不知。”
不知,我卻心知肚明。幽幽的嘆了口氣,疲憊的闔上眼瞼。
好累!
爭了那麼多天,終於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只是這一次代善固然能僥倖逃得一劫,難保今後……
代善呵,爲何突然就固執起來了呢?爲何非得和皇太極針鋒相對?明知此時他就算是聯合正藍旗一干勢力,也絕對撼不了皇太極的地位分毫。
如今兵力強悍優勢在握的皇太極,早已不同往日,特別是這段時間察哈爾部降服,進獻傳國玉璽,無論是天時地利人和,皇太極都已達到了絕佳的巔峰狀態!
這個時候作意氣之爭,果然就如多爾袞所說,是在自掘墳墓!
自掘墳墓……
我倏地睜開眼。
難道說……代善他……
“啊!”我被嚇了一跳,皇太極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坐在牀頭前,正癡癡的凝著我。見我陡然睜眼,他同樣也是一愣,四目相,我倆均是到一陣尷尬。
良久過後,皇太極長長的嘆了口氣:“悠然,你又贏了。”
我鼻子發酸,哽聲:“謝謝你。我知道如果你不肯鬆口,代善必死無疑。他……其實他……”
“他不想活了!”皇太極淡淡的接口,“他這是自己送上門來找死!他其實本就是不想活了!”
“啊……”
“悠然……我比他幸運。”皇太極聲我的臉頰,眼神慨而迷濛,“你重新回到了我的邊,讓我有了生的希……蘇泰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海市蜃樓……不可能取代東哥的地位。代善他,興許就是明白了這一點,纔會覺得絕吧。”
“皇太極……”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皇太極稍加用力,輕輕的把我帶在懷裡。
生,有時候比死更痛苦!
那樣的覺……是生不如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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